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透过朦胧月色,看得出他眉清目朗,五官细致,他有几分肩促不安,他和她一样紧张。
他穿着一袭粗布衫,发间无半分饰物,她看不出他的身分,说是小厮长工嘛,气度不像,说是公子少爷嘛,穿着打扮更不像。
“你是被关在吟松居的何大夫,对不?”他低声问。
“你是谁?”她没放松警觉。
“我是侯府的二公子许历。”
侯府中人?谨容心头一惊,猛然退后两步。
“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他急急说道,眼见谨容就要跑开,连忙抓住她的手臂。
她被抓住,回头定眼望他,估董着自己逃跑的机会剩下多少。
没料到,却见他嘴角紧绷,眼底尽是急切,说道:“何大夫,你忘记了吗?你曾经救过我。”救他?她摇头,没有印象。
“我们别在这里谈,这里不安全,你随我来。”
该相信他吗?谨容心底兀自挣扎着,他重重地点了下头,露出一抹亲切笑容。“我不是裕亲王,没有一身好武功,如果我存心害你,你那手金针刺穴的功夫那么好,在我身上扎几下,我就动不得了。”金针刺穴?她瞠大双眼,满脸疑问望着他,他又冲着她一笑,回道:“是的,永定桥边那个落水男子是我。”
她想起来了,上个月一名男子不知为何落水,被人救起后昏迷不醒,他身旁的小厮哭哑了嗓子,正巧她的马车经过,听见哭声便下车,用一把金针救回他的性命。
当时入京时辰己经晚了,她急着把药送到药铺子里,没办法亲自把人给送回府,只好拜托旁边的人施援手,只留下桃花村何大夫的名号就急忙走人,没想到……竟会在今晚遇上。
打量眼前男子的表情,谨容决定赌了,赌好人有好报,赌对方懂得感恩,也赌上他会帮自己一把,她随着他来的方向折返。
走不到一刻钟,他们绕进一条小径,穿过月亮门再转进一道回廍,越走越是偏僻,在她开始怀疑对方要将自己带到哪里时,他走到一幢屋子前头,双手推开门,领着谨容进屋。
这屋子比起她住的吟松居差多了,夕卜头看起来还不太破败,但一进门方知其简陋如斯,一床一桌一拒两长凳,作工木料比桃花村居民的用物更粗陋,她怀疑翡翠,碧玉住的屋子都比这里好。“对不住,我住的地方实在……不过这里很少人过来,你待在此处不易被发现。”他用打火石燃起火烛,拉开椅子,给她倒了杯水,水是冷的,他惦了惦温度,不好意思递给她。
看见他的尴尬,谨容没有太多思量便把茶水接过来,喝了一口,那里是茶,不过是清水。
顾不上这个,谨容急着解开疑惑,问道:“你真的是晋远侯府的二公子?住在这神地方的二公子?”他一笑,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忧郁,他理解她的质疑。“我并非嫡子,而是姨娘所出的庶子,不受待见的庶子。”
这话透露的信息不多,但也教她明白晋远侯夫人手段厉害,能将下面的妾室姨娘、庶子庶女打压成这般光景……大户人家的妻妾之争听得多了,但亲眼所见依然休日惊心。“这里……很好。”她点头,轻声回上一句,话说完才发觉自己是越描越黑,脸庞倏地浮上赧色。
许历坐在她对面,为解开尴尬便找个话题开口。
“那日落水醒来,贴身小厮四儿告诉我是桃花村的何大夫救了我,只不过回府后我并未延医看诊,因此身染风寒,数日不得下床。四儿求助无门,只好哭求到裕亲王跟前,王爷施以援手,赠我几副药,直到最近方能下床,因此一直没办法当面向何大夫道声谢。”
这话说得更明白了,堂堂侯府二爷身染风寒却未延医诊治,可见他在府中境况宭困。
“裕亲王?”谨容问,这是许历第二次提到此人。
“裕亲王简煜丰,这段日子他经常进出吟松居,何大夫应该见过他。”
简煜丰竟是裕亲王爷?真是好啊,如果她的事挑出来,还真要打翻一票皇亲贵戚,何家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朝堂皇亲姓啥名谁的,谨容向来不放在心上,然这位新任的裕亲王爷可有名气了,连她这神一个月才进京一趟的小村姑都听过他的故事。
多年前,他与母亲在回外祖家奔丧途中,被黑风寨匪徙劫去,老王爷四处奔走,上奏朝廷,领兵五千,将匪徙一网打尽,但他里里外外搜尽山头均不见妻儿,裕亲王爷以为他们母子己经死于非命,方才死了这条心。
不多久,朝廷下旨封裕亲王庶子简煜谦为世子。
然而三年前,简煜丰参加科考,一路从乡试考进殿试,夺得那年的状元。
名字雷同,长相又与裕亲王有七分相似,在殿试时皇帝便留了心,将简煜丰唤至宫中并找来堂弟裕亲王。
父子相见,根本不须太医滴血认亲,那年简煜丰失踪时己经八岁,童年记忆还在,且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再加上小腿处那道爬树摔下的伤口,他的身分不需要更多证明。
找到当年被劫走的儿子,裕亲王要找到嫡妻,自然不是难事。
怎知,原以为是桩单纯的匪徙劫人事件却牵扯出一段陈年公案。
当年,黑风寨匪徙并非临时起事,为财劫人,而是因为大当家收下太医院五品医正徐亨平的五百两黄金,才与之合谋做出这等祸事,导致黑风寨一夜之间被灭。
二当家李墨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认为招惹皇亲国戚是自寻死路。因此当事情发生后,便领着几个手下悄悄地将简煜丰母子带下山安置,没想到再回山寨,那里己经被夷为平地。
他们不是没想过把简煜丰母子送回京城,但裕亲王妃不愿意,他们便打消这个念头,找个地方与简煜丰母子改头换面,过起安生日子。
太医院五品医正徐亨平正是裕亲王侧妃徐氏的父亲,简煜谦的嫡亲外祖父,事情一经彻查,查出这是妾室祸害嫡妻的惨案。
此事牵连甚广,徐亨平谋害皇族判绞刑,裕亲王侧妃徐氏被废,不久后病死,简煜谦世子名位被夺,为他们撑腰的皇后关进冷宫,后宫由淑妃掌事……到前年老裕亲王过世,简煜丰承爵,嫡妻嫡子总算出头天。
事实经过到底如何,百姓并不清楚,传出来的多是臆测之词,各神荒谬说法都有,谨容听过的版本可多了,却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她倒是把此事传回了桃花村,不是为了说嘴论事,而是想把一夫多妻的坏处给点出来,免得桃花村的男人日子过得宽裕了,便让猪油蒙心,有了正妻还想要外室。
把人家的小话说了又说,却没想到简煜丰就是故事中的主角,谨容不禁苦笑,她该不该对人家说声失敬?许历见她久久不言语,便接续方才的话题。
“两个月前,我无意间听到大哥与嫡母对话,知道裕亲王找到一名体质极阴的女子,可以为郡主疗毒,让大哥先把郡主接回晋远侯府,再将何姑娘骗回侯府。”
他停了一下,觉得有必要解释张钰荷的身分,又道:“郡主是礼亲王爷的嫡女,名叫张钰荷,也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孙女,皇太后很喜欢她,下懿旨封她为惠华郡主,嫡母希望郡主能嫁给大哥,在仕途上助大哥一臂之力,没想到她身中剧毒,婚礼便给延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