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也不要她了。
“记忆有时候,是一种负担,对不对?人如果能像张白纸一样,单单纯纯想哭就哭,想爱就爱,毫无顾忌,那也是一种幸福。”
她想起,他也说过,她变得不一样了。
他想念以前的龚悦容。
她也想。想单单纯纯去爱,没有那么多计较,没那么多心机,没那么多惶恐与顾忌。
“那这样好了,我帮你带走它。”
好。
只要他说的,她都相信。
他只会为她好。
她后来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追上来,一直缠着她,那时觉得他很无赖。
他笑笑地说:“因为那时候,我觉得如果我不管你,你应该会死掉吧。”
她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吗?
也是。那时的她像抹游魂,记忆一片空白又麻木,如果不是遇上他,如果不是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力量,她一定撑不下去。
谢谢,小顾……能遇上你,真好。
“那就好好跟他过日子。你不要的累赘,我替你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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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杨仲齐想,自己这一生,鲜少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但她,总是能令他失去镇定,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例如,昏睡时还流着泪,声声喊着“仲齐”,醒来后,却对着他问:“你是谁?”的这一刻。
“别闹,小容,这不好玩。”风水轮流转,数日前她才这样求过他而已,没想到今天会轮到他说这句话。
他以为,她还在跟他呕气。
但她,很认真,一点玩笑意味也无。
“我不认识你。婆婆呢?我要我的婆婆——”
她的眼神、动作,都太稚气,他开始感到一丝不对劲。
询问过医生,得到的答案却是——
“我们看过龚小姐的断层扫描,初步判断,应该是脑部的海马回受到损伤。简单点解释,我们的大脑主要分为几个部分:脑干、小脑、边缘系统和大脑。海马回是属于边缘系统的部分,主要是掌管记忆,将日常生活所学,长期地储存在这里,当这些记忆日积月累,就会累积成智慧、经验,与知识。龚小姐也许是因为撞击,使这部分受到些微损伤。”
也就是说,她失去了某个区块的储存资料,也就没有那一段的成长经历。
“能恢复吗?”
“很难说。劝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换个方式想,就像电脑某个磁区损坏,所以无法再读取那部分的资料,与其想方设法将它还原,做那些不见得有成效的事,我们会比较建议——”
直接格式化,重新建档,输入新的资料。
他听懂了。
连日来一再受到震撼教育,饶是再沈着的男人,也很难再维持镇定。
龚云颦闹了数日,好说歹说,才终于让她接受,她的婆婆已经过世很多年,她现在只有他,还有一个女儿。
她张大眼,像个迷路孩子的茫然模样,让他很是心疼。
幸好,她跟娅娅的相处还不错,有女儿在一旁安抚她的情绪、陪伴着她,这几天她的心情有比较平复些,有的时候,还可以和女儿玩些小游戏。
“跟一个年龄好像跟自己差不多的妈妈相处,感觉好奇怪。”娅娅后来悄悄地这样跟他说。
他摸摸孩子的头。“辛苦你了。”现在,似乎是女儿的心智年龄成熟些,要担待母亲的喜怒哀乐。
她摇摇头。“不会辛苦。”自己的妈咪,照顾她是应该的,反倒是杨叔,才真的是跟妈咪没有关系了。
“你现在还要跟妈咪分手吗?”在妈咪这么需要他的时候。
“我不知道。”其实现在,分不分手根本不重要了,跟一个心智年龄只有十来岁的人,能谈什么感情?
“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娅娅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妈咪很喜欢杨叔,杨叔看起来也不是对妈咪没有感情的样子,那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杨仲齐凝思了下,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说明——
“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就像一根扎在手掌心上的钉子一样,握牢了只有满掌鲜血淋漓的痛,想放开,又扎得太深。”所以,与其这样慢性折磨,尽误一生,他才会替她作下这个她不能作的决定,一次发狠地拔除它,虽然一时会让她痛彻心腑,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时间,慢慢地愈合伤口。
尽管,会让她怨恨他太狠绝。
娅娅似懂非懂地听着,偏头思考。“那为什么你要当钉子?当便利贴不可以吗?虽然握牢了会有一点绉啦。”
他想起,之前将他和娅娅的联络方式写在一张便利贴上,他们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课,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交代她如果有事,再拨电话给他们。
龚云颦很小心收着那张便利贴,连睡觉都握在手掌心上,怕不见。
是啊,娅娅说的没错,对她来说,这二十年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被全数抹去,现在的她,与一张白纸无异,如果真的要格式化重新建档,他为什么不给她所有最美好的一切?
他可以不再是那根扎得她鲜血直流的钉子,而是温馨牵挂的便利贴。
事已至此,他只能调整自己的步伐,陪她走下去,即便只有十岁的心智年龄又如何?最糟也不过就是失去而已,他们连失去的痛都辗过一回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
他可以,慢慢陪她长大。
之前漫无目的,都愿意等十年,再加码个十年赌注,也没什么差别了,横竖他这一生也没别的可能了。
他叹上一口气。这样都走不了,话还真不能说太满。
人说事不过三,既然他三回都没走成,看来,真得任她折腾一辈子了。这什么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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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比较紧急的公务,赶来医院时,娅娅在一旁的家属看护区睡着了。
这孩子也够累了,每天跟他一样,学校医院两头跑,把妈妈看顾得无微不至,超龄的懂事。
他检查完摆在桌上的作业,起身将病房冷气强度调弱,找毯子给她盖上,不经意听见她喃喃的一声呓语——
“爹地……”
她,很想念顾政勋吧?
也是。才九岁的孩子,谁不渴望父爱与陪伴?
她在作梦。
但又不太像是梦,很早很早以前,爹地还在的时候,问她:“再给你一个把拔好不好?”
她听不懂。每个人,不都只有一个爸爸吗?
爹地说:“爸爸和爹地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念法、写法,都不一样。”
“喔。”三岁小孩,很好唬弄。
但是爹地还没告诉她,要给她的新把拔在哪里,他就再没有回来过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问。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有记忆得很早,记得很多爹地说过的话,也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梦,隐约间,好像又听见爹地的声音,对她说:“小宝贝,送你一个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但我不告诉你在哪里,你要用自己的智慧去找,找到就是你的,你会很幸福很幸福。”
是吗?那这个礼物在哪里?
“嗯,我算算看。你大概要吃个十五次生日蛋糕,才有那个智慧,看见你的礼物吧。”
好久喔!我可不可以赖皮,早一点看到我的礼物?
“可以呀。”爹地笑了笑,依然像以前一样,很宠爱、很宠爱地摸摸她的头。
“那你就要张大眼睛看,我们的小娅娅那么聪明,一定找得到。”
她还想再问清楚一些,但她找不到爹地,拚命地一直追、哭着喊爹地,他都没有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