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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页

 

  “我曾经说过一回,结果被他推开好多年,差点就失去他,所以后来在一起,也不知怎地,就是没敢再说出口,心里想想,反正他心知肚明也就好了,怕说多了反而让他不自在。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是太强求了,从小,只要是我渴望的,他都会竭尽所能满足我,在这件事上头也是如此,明知道他为难,明知道他给不起,还是撒泼闹脾气,到最后,他一定会舍不得我失望,什么都顺了我。”

  “我都知道,我七岁就看穿他的弱点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握着这个弱点对他予取予求,只要我难过、表现出受伤的样子,他根本不会去想那是不是他愿意给的,只要能让我开心。”

  “我很自私,一心只想独占他,完全不在乎他的意愿。中秋那一夜,他说他有遗憾……我也知道,他和我是不一样的,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觉一生都圆满了,可是他有遗憾,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生……”



  “就算这样,只要他允了我,我说什么都不愿放手,不论他爱不爱我、有没有来生,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就是要找他,谁要他应了我!”

  情到狂时,便是如此吗?爹的爱,偏执得好可怕,我却没有办法指责他半句,隐隐为他坚持了一生的执恋而心酸。

  “爹这么说……对父亲不公平。”也不知是舌头上的哪根筋失误了,话不经大脑地成串溜出口——

  “你只知自己是父亲的软肋,所以他可以任你予取予求,那你怎就没有想过,这么多、这么深的感情里,有一部分便是爱情?!他若没有与你相同的感情,怎会任你对他做尽情人之事?

  “大半年前,我还在为萧眠的事困扰时,他要我从心而至。他开导了我好些话,问我对萧眠有没有那样的情绪?心会为一个人疼,想担待他的喜与怒、欢与愁,一生陪着他走,至死无悔?”

  “我反问他:“这便是你对爹的心情吗?”他笑笑地回我:“是啊!”于是我又问他,是否对你说过这些话?他说,情到深处,无须言语,你会懂的。可我现在瞧,你根本就不懂!”



  “他遗憾,不是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圆满,而是没能给你更多,他总是将你摆在自身之前,为你着想太多、心疼太多,只要你好,他便什么都好。他比你以为的,还要更爱你,这么明显的事,连我都知道了,你居然不知道,还说这种话冤他,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灵堂内,静得只剩我慷慨激昂陈述后、顺不过气来的喘息声,等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拍桌站起,指着爹的鼻子像骂儿子一样溜口……

  完了!我这是在对谁说话呀……

  “你……说得对。”爹一时不察,竟被我骂得乖乖认错。“我被他拒过一回,心里头怕了,便不敢再奢想,只当是自己强求,他拗不过只得应了我,连他的用心都没能体会到,是很不该。”

  “呃……”既然他没计较,我最好也不要去提醒他刚刚的放肆无状,连忙亡羊补牢道:“其实,父亲真的很在乎你,就算是将你拒于观竹院外的那些年,心里还是惦着你的。你以为,他为何从不肯让我喊他爹?因为那是属于你的,他连这个都替你设想了,不愿夺占你一丝一毫的权利,即便只是孩子的一声呼唤。”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谈我与他记忆里的严君离,那个温润如玉、清雅卓绝、让爹半生痴狂的男子;那个襟怀如海、教诲如山、令我一世景仰的严父。

  我以为会很难受,但其实没有,谈着他,就如小溪蜿蜒流过,暖暖熨着心房。

  他本来,就是这般温柔的男子,留给我们的,都是美好与幸福,想起他时,嘴角应该挂着微笑,而不是只觉痛苦,这样才对。

  父亲一定也希望这样。

  我们父子,从来没有这么贴近、这么亲密地分享过心事。

  那是生平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天将亮时,爹的话也渐渐少了。

  “你说,他在吗?听得见我们说的话吗?”最后,他这么问。

  “在,一定在。”真的,我相信父亲回来了,一直在这儿守着他最爱的人。

  “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父亲说。”

  “好。”我起身,正欲跨出门坎之际,他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意同,你今年也二十了吧?”

  虽不知爹为何突然在此时问起我的年纪,仍是本能回应:“下月初八,就满二十了。”

  “嗯,很好。意同,爹从没对你说过,我这一生最感激你娘的事,就是她生了你,你让我很骄傲,未来将严家交到你手里,我很放心,也对得起你父亲了。”

  “爹——”我不喜欢他这种口气,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也不知心急什么,抢白道:“我还有很多事不懂,还得仰赖爹调教……”

  “听我说完。二十岁,也到了认识爱情的年纪,往后你会尝到爱情里的酸与甜、喜与悲、笑与痛,更甚者有一天,你会明白这种感受——为一个人抵死痴狂,剜去了他,心房便只剩空无一物的荒凉,连呼吸也觉沉重不堪。”

  “……”我张口想说什么,喉间却酸得发不出声。他撑得那么苦、那么累,我何忍增添他的为难?

  临去前,又听爹追加一句:“对了,一直忘记告诉你,萧眠不是萧家的儿子,是——”

  “我知道。”这根本不是讨论萧眠身世的时候,我现在也没心思想那些。

  出了厅门,我没敢走远,是怕爹想不开还是什么,自己也分不清楚,蹲靠在厅门外,爹守着父亲,而我守着他。

  那个傻儿子……就这样抛下他,还真有些良心不安……哥,你会怪我不负责任吗?

  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哥……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你呢?

  ……对不起,一直没能面告诉你,我真的……很爱你……

  听着厅内断断续续飘来的轻细嗓音,我将脸埋进膝上,泪水无声倾泄。

  处理完父亲的身后事,我以为爹会崩溃,但是没有,他看起来很平静。

  我不懂,与父亲感情那么深、深到几乎不能没有对方的人,为何能表现得如此淡然,沉着得几乎不像他。

  我很担心,真的很担心。爹向来就是个爱逞强的人,以前有父亲在,能分担他的心事,如今父亲不在了,他表现得愈是一如往常,我就愈不安。

  我不能哭,也不敢流露出一丝悲伤与思念,深怕一旦自己情绪溃决,那爹又该怎么办?

  家里头,处在一种可怕的平衡中,没人敢再开口提父亲,将汹涌如潮的情绪,包裹在脆弱的平静假象之下。

  说不出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开始时时关注着爹,一刻不见他便会莫名心慌。

  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说:“别多心,我若做伤害自己的事,哥不会原谅我的,他希望我好好走完这一生,来生再见。”

  对,爹最听父亲的话了,父亲会生气的事,他绝对不敢做。

  我本是希望爹能搬出品竹轩,以免剌激他,那里有太多与父亲共同生活的点滴,要想不触景伤情也难。可他不愿,仍是一如往常过日子,如父亲还在时那般。

  爹现在,几乎将手头的责任全移交给我了,他说,汲汲营营了大半辈子,都不曾好好放松自己,所以现在,他在过着父亲的日子,照养父亲在园中栽的花花草草、看父亲平日看过的书册、仿着父亲的思绪自己与自己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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