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葵也举手欢呼。
容易满足的小花妖,瞧了曦月淡笑。
曦月有好多事要忙,揉着果酥的面团,细心烘烤,调着蜜酿的材料,煮完一顿热膳,清扫完满园落叶、晾妥衣裳,拭净玉柜桌椅……
若可以,她该要洗净被褥,洗去她所有留下的……
顾及勾陈的睡眠,只能作罢。
果酥,蜜酿,饭菜香,整洁的庭院,迎风飞舞的衣衫,不沾尘埃的家具,样样俱全,逐一完成。
然后,她走了。
仿佛,她未曾到过此地。
属于“曦月”的痕迹,半样也不存在。
第9章(1)
体力消耗过度,勾陈睡了很久、很沉。
连日来,郁闷、烦躁不时纠缠,令他无法安枕,脑子里反复浮现……与曦月的过往点滴。
许是身体餍足了,许是欢愉享尽了,许是……
他一觉无梦,安稳、香甜。
直至翻身探手,掌心扑了空,没揽到该揽的温暖,他立即睁眼,醒来。
“曦月?”
喊出她的名字,他被自己慵懒、依赖的声音怔住了,抿紧唇,给了自己一声低啐。
那种像猫儿般呼噜的撒娇声,他很不齿!
由榻间坐起,双手耙梳长发,这时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别人是饱暖思淫欲,我倒是欲望喂饱后,肚子咕噜噜叫。”
红裳随意裹身,勾陈以内力传音,不用说得响亮,轻易地便能递送各个角落:
“我饿了!我要吃饭!”
说完,他等着茶来伸手,放来张口。
大葵小葵那两只,不见的中用,但有一个人,绝对把他的话当成圣旨,丝毫不敢怠慢,马上就有满汉全席送上来。
“……”咕噜噜噜——
没有送饭的匆匆跫音,只有腹鸣声响亮。
“我、饿、了!”
勾陈再度喊,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回应他的,仍旧只有寂寥的“咕噜噜噜噜……”
一丁点的好心情,登时灰飞烟灭。
他震飞门扉,打不跨出,准备兴师问罪去!
首当其冲的,正是瘫软在草圃中央,一坐一卧,神情幽怨的大小花妖。
“你们两只——没听见我说话吗?!”勾陈一开口就是冷斥。
两小妖抬眸,仅止一眼,瞄瞄他,又垂下去。
一只咬果酥,一只灌蜜酿。
大口猛食,谓之“咬”。
仰头牛饮,谓之“灌”。
偏偏,小葵仔仔细细,将一块果酥掰成小小片,好珍惜、好不舍地放在舌尖,再抿含双唇,等它自行化开。
大葵仰首,手上卷着叶管,不时沾沾怀中蜜液,让它一滴一滴落入口中,仿佛啜饮雨水甘露。
“你们在做什么?”这两只行径太古怪,勾陈不由得问。
“吃果酥呀。”口吻幽凄。
“喝蜜酿呀。”音调哀怨。
大小葵异口同声说道,更有志一同,投来怨怼眼光。
“你们那叫‘舔’果酥、‘沾’蜜酿吧?”
勾陈正巧也饿了,捉起两块果酥吃,再灌下整壶蜜酿,暂且止饥。
此举换来大小葵惊天乱叫,一左一右朝他扑来,去抢果酥和蜜酿。
“主人!你好浪费!蜜酿怎能用灌的?!”呀,干了?!
“我的果酥!呜呜……”
凄厉之音,好似勾陈强夺妻女,吃掉别人的心肝宝贝。
“那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叫曦月在做就好。”这两只,大惊小怪。
“没有曦月!没有果酥!吃完就没有了!”小葵心疼死了,捧着只剩半边的酥饼,只想掉泪。
“蜜酿也是,喝光了就没有了!”大葵伸舌去舔壶内,能救回一滴是一滴。
“曦月走掉了!被主人赶跑了!”两妖同时嚷嚷。
“对!主人欺负她、骂她,一定是!她才会不想再留!”
两花妖含泪控诉,争先指责,两根短指快戳上他的鼻尖。
此时,勾陈无暇理会两花妖的无礼顶撞,脑中只响着那一句——
她走掉了?
那个宁挨雷击,置死生于度外,也要硬求着留下来的她,走了?
勾陈浓红的眉,挑高。
总算还我清静,不劳我出手驱赶——这样的声音,是有的。
竟走得这么干脆?连求我留人的努力……都不愿试——矛盾的思绪,似酸、似苦,同样也涌了上来。
“她本就该走,若她还在,我也会轰她出门!”
气话说来无比麻利,仿若已演练过无数回,就为了……这一天。
畜生!大小葵找不出第二个词汇。
“狐”是畜生之流,“狐神”是畜生之中,成仙的最大一只。
“主人,你简直没心没肝没肺!”两花妖又是一阵唾弃。
“心,是真的没有,肝和肺,倒是完好在这儿。”勾陈随意往身上一指。
下一句,才真是印证着——没心没肝没肺:
“我饿了,她有没有煮完饭才滚?”
听听,这是人话吗?!
身为他的花仆,大小葵深感为耻,无颜见花界父老。
“有!曦月煮完一整桌饭菜,才孤伶伶地一个人走!”大小葵“不恭不顺”说完,立即回归花身,不再露面,以示抗议。
“这两只——越来越没大没小,早知道当初养‘雪莲’当仆,还温驯些。”
勾陈淡呿,悔不当初。
“全走了最好,让我耳根子清净。”他也不稀罕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
仍是觉得饿,他继续觅食。
既然他是煮完饭至少饭桌上不会是空荡无物。
果不其然,他踏入食厅,便看见满桌丰盛。
桌上包覆着一层薄术,不让菜冷汤腻,心意无比体贴。
勾陈一坐定,成了满满一大碗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这女人手艺还真不差,难怪大葵小葵舍不得,连我都想说……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可是,这理由实在太窝囊,为了口腹之欲,就希望她留下?
还有,以后抱不到了,怎么办?这则是身体之欲……
瞬间,觉得喉头刺梗,难以吞咽。
并非是鱼刺或碎骨,而是一种……无形的涩意。
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可是狐神,司掌爱情,调侃貔貅驽钝笨拙,引以为乐,他又怎可能不断,自己为何不对劲?
他只是不愿承认。
不愿承认,数百年过去,她对于他的影响力,仍旧巨大。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一去一留,都牵缚着他的心绪。
勾陈甩头,甩去那份“承认”,下意识要端来汤盅,一口灌下,冲去喉间梗意。
掀开汤盅,里头所盛并非汤水,而是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短短几行字:
去把心拿回来吧,为我舍弃了它,一点都不值,若真释怀不了,取回它,让它,为另一个人而跳。
当他读至最后一字,纸的顶端燃起小小火苗,吞噬掉娟秀字迹。
曦月所留的最后字句,生怕会带给他困扰,所以被阅览过后,便自动燃尽,不劳他动手撕揉。
勾陈本能反应,要去拂灭活苗,可惜,抢救到的,仅存最后那句——
为另一个人而跳。
刺眼,这几个字。
扎得勾陈眯起眼。
气她说来云淡风轻,气她说着“另一个人”。
他冷冷自语,赌气哼啐:“说得何其容易?为另一个人跳?万一取回它,它还是那么痛,再把它挖出来吗?!”
食欲尽失,他却还是忿忿扒饭、吃菜,一盘接一盘,扫个精光。
矛盾。
就像认定了她走掉才好,但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
若能不走……
***
“小姑娘,又来买糖水冰?”
小摊老板笑逐颜开,殷勤招呼着连日必到的熟面孔。
“对,请给我一碗。”
“马上好。”老板动作俐落,刨好碎冰末,淋上香甜糖汁,配上数匙蜜豆,老板特地多舀许多,递上,“小姑娘,冰好了,小心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