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难?我听大伙儿说,小叔年后就要订亲了,对方姑娘还是四爷爷千挑万选的,弟妹肯定是个心慧手巧的,往后还怕没人帮你绣香囊、香袋吗?”
她叹了口气,自责般垂下脸容。“你大哥哪有你好福气?我绣功不好,连纳鞋底也不会,都是成亲后才跟寨里的大娘、大婶们学的,还让婆婆指点了许久才勉强像样,你大哥娶我,其实是委屈了。”
提到订亲,霍清若觑见他神色僵了僵,话再绕到孟冶,他便噎了般。
两眼直直瞪人了吗?
她垂颈“自省”中,只能用猜的。
顿了会儿他才重整旗鼓,笑笑道:“大哥以往的事……嫂子都知情?”
“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全听说了。”她抬睫,很温婉模样,虚心求道说:“莫非小叔知道你大哥什么私密事儿,特要说给我听?好啊好啊,你说,我听着,倘是糗事,我好回去笑话你大哥。”
眼前俊庞又是一怔,一时间接不话。
“我……那……好啊,嫂子先把酒坛子放下,抱着多累啊,咱们待在这儿慢慢说,还能边赏烟火,来,坛子给我,我帮你。”他走近她。
霍清若总算瞧出,先说这廊桥上。
两屋的相连处,虽有些隐密,离正堂却颇近,尤其大伙儿此时都聚在堂上和堂前,只要有谁爬上正堂二楼,从二楼窗户往这儿瞧,准能将廊桥上的人事物看得清清楚楚。
好,就算现下夜黑不好分辨,那就再说说这场灿烂烟火。
烟火一朵朵连环绽,天际灿亮,地面上如镶一层华粉,藉着一波波火光,她远远都能看清正堂二楼的格扇窗纹路,而窗纸后头果真有人影,且不止一人。
他挖了个暗坑,想诱她跳呢。
笑得那般抑郁,语调柔中透苦,这样诱她,她跳不跳?
怎不跳这天寒地冻还要拿书扇,说要接她手中的酒坛却徐徐摇起扇子……事反必有妖!
她得咬牙再咬牙、使劲再使劲,勉强才忍下那声充满失望之情的长叹。
从扇底朝她挥出的,竟是迷香!竟只是迷香!
竟然,就、只、是、普、通、迷、香?!
想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拿出手竟就这点破玩意儿!怎不教她失望?
二楼的窗子被推开了,他安排的人自然会将众人目光引向廊桥这儿。她想,此时被领到窗边的几人,其中一个必定是她家相公。
她若被迷香弄倒,恰恰栽进他怀里,投怀送抱约莫是这么一回事。
他欺负她,是想给孟冶难看,但他为难她家汉子,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她顺势跳坑,迎将上去,两手抱坛子不好使,突然来了招半旋身。
她避开迷香,旋身时裙摆飘荡,以暗劲将细到几瞧不见的粉末尽数扫过去。
“啊!这……唔不……你、你……”孟回毫无提防,粉未猛地扑头罩脸。
“我怎么了?我好好的没事啊,小叔,你醉酒了是不?什么?还想喝我手里这坛呀?不行不行,欸欸,瞧你都站不稳了,颠得这么凶,真不能再喝呀!”她扬声苦口婆心的很。
“危险!啊啊―”
咚!砰——有人倒地,且是从廊桥上栽到桥下。
下方是宅内排水用的宽道,此时无水,但石砌而成的排水道栽下去也够呛了,何况是面朝下直直摔落。
烟火照耀下,三、四条影子直接从堂上二楼窗子陆续一跃而落,几个起伏已窜近廊桥。八成是飞窜的黑影引起了骚动,遂有更多的人尾随其后赶至,眨眼间,小廊桥这头围满人。
“回少!”、“爷,您听得见吗?咱是陆子啊!您张开眼瞧瞧呀!”、“这是怎地回事?!咱心肝宝贝孙啊!”、“啊!断了断了,回少鼻梁断了,满脸血啊!”、“快!快请老大夫过来,还愣着做甚?!陆子快去请啊!”、“是、是……”
满场子鸡飞狗跳,好几个人全扑到廊桥下瞧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人。
第6章(2)
“嫂啊,没事吧?可有吓着?!”头一个跑过来关怀她的是孟威娃,想碰她又不敢似的,胡挥两手,白着一张圆润脸蛋在她身边窜跳。
“我还好,只是你三堂哥他……他醉得栽倒了。”
“欸欸,你也该扶他一扶啊。”老七爷爷那一支的某个年长女眷叹气道,语调虽轻和,却有几分责怪意思。
霍清若怯怯地拢起眉心。“我书读得不多,但也知什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然后我这不是还抱着酒坛子……”
孟威娃抢走酒坛帮她抱着,笑道:“嫂,那是《孟子》啦,我有读过喔。就有人问孟子啊:“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边说边摇头晃脑。“然后那人又问:“嫂溺,则援之以手乎?”孟子回答:“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呵呵呵,就是嫂子如果溺水,小叔不救就跟材狼没两样,所以该救还是要救。”
霍清若一脸迷惘。“可我没溺水啊,不用救我的……是小叔醉倒在排水道了,还好底下无水,要不他真溺水了。”一干女眷皆瞪着她。
想她外貌褐发淡肤,本是从域外来的女子,能识汉字、说得出“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话已算了得,可不期望她读过什么四书五经。所以……算了算了,性情好,相处得来最重要,其他事慢慢再教。
“我说错什么了吗?”霍清若依旧有些怯生生,两手相互揉捏着,仿佛抱酒坛抱得两手快废。
孟威娃哈哈笑。“没有,没错”大嫂没错。错的是三堂哥,真不该喝那么多酒。”
话一转,女眷们全往廊桥底下瞧,看家里的年轻男丁和仆役们抬起孟回,边叮咛他们小心留神,一边还七嘴八舌叨念孟回的醉酒失态。
霍清若敛眉,唇角极淡一勾,待掩去笑意,扬睫便见孟冶那双眼。
挤上前帮孟回的人太多,他仅立定不动,扫向她的两道目光里探不出深浅。
他本就寡言,今晚更是沉默。
她想起白日在正堂上,孟回两眼黏在她身上,丈夫定然察觉到了,两男人还以目光对峙,而后是孟回那抹几近轻佻的笑……那时,丈夫心里已闹不痛快了吧?
所以整晚才异常沉默,连亲近她、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不愿。
既是如此,现下又待如何?
难不成真以为她被孟回所惑,痴迷孟氏的玉颜佳郎,才傻傻抱着酒坛子跟对方窝在廊桥上,来个“烟火下谈心”?
他是那样瞧她的吗?
夫妻间的情义,她守得牢,抬头挺胸没对不住谁,他若真将她瞧小了,那、那……内心掀巨浪,凌乱得难受,一猜测他可能对她的误解,浑身便疼痛起来,哪还能静心多想什么。
下意识,她微微抬起下巴,有点要强,有点挑衅。
孟冶面无表情,转身随众人走开。
夜更深沉,坚持要守岁的孩子们都已呵欠连连,有的摸回房里入睡,有的歪在堂上罗汉椅里,皆睡迷糊了。
黑影融进夜风,倏忽间跃上角隅碉楼,角楼上有人夜中相待。
“来了。”等候的那人瞥了来者一眼,目光遂又远放。年三十的大寨,许多人家点灯不灭,雪花飘起,点点灯火与皓皓白雪,静美。
“嗯。”来者立定不动。
“阿回寻你麻烦了?”身为族长就这点累人,啥事都得管上一管。
“没。”抬了下略见皱眉的额头。 “啊!记错了,不是寻你麻烦,是寻你媳妇儿麻烦。”年轻面庞微绷,线条陡然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