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周夏潋出生以来说过最有哲理的一句话了,她说完之后,那男子又再次凝目打量了她一番。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男子最后低低地说道。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周夏潋注意到他的长袍上绣有深紫色的花纹,与这紫藤花蔓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她从不觉得男子穿有深紫色花纹的衣裳有多好看,甚至觉得紫色应该只属于女子,但那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阴柔,反而有一种帝王般的慑人气势,庄严又神秘。
其实,她还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但他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多谈,离去的脚步干脆利落。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周夏潋有些失落,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将来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跟一个男子说这么多话。她发现,跟男子说话其实也没那么可怕,至少,她克服了脸红与颤抖。
忽地,一阵微风吹过,紫藤花蔓拂到了她的脸上,微凉而轻柔的触感,就像那首诗中所云的,“迎面细雨沾”。
原来,那是一句比喻。现在,她已经完全读懂这首诗,她要尽快把它抄下来。
周夏潋回到周夫人身边时,所有的人几乎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她的妹妹正在抄一首诗。
周秋霁非常兴奋地说,她看到了一首好诗,心想写这首诗的人一定能当好她的姊夫,所以她就擅自作主,替姊姊把这首诗抄下来,装到锦囊里。
周夏潋看了一眼妹妹抄的那首诗,或许对于方才那首〈紫藤草〉诗作的喜爱已经先入为主影响她,她体会不到眼前这一首的好处,她觉得这更像是妹妹会喜欢的那类作品。
这首诗对她而言非常晦涩难懂,内容好像是赞颂秋水的,她一直认为秋水没什么可赞颂的,她生在夏天,喜欢所有生机勃勃的事,而非萧索悲凉。
她想阻止妹妹,却又怕扫了妹妹的兴。不过,这首诗会影响她的婚姻,她不希望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丈夫。所以她不得不阻止。
“二妹,我刚才也看到一首诗,能不能也抄下来?”周夏潋用商量的口吻,委婉地表达。
周秋霁的笔顿了一顿,彷佛对于她的提议有些不屑。
“大姊,你真有喜欢的诗吗?从小到大,你有过喜欢的诗吗?”
周夏潋很想对她解释,从小到大没有,但这一次有了。但她如果这样说,妹妹一定会追问她为什么,而她实在不想多费唇舌。
于是她只是坐下来,用自己并不好看的字迹开始默写那首〈紫藤草〉。
“萋萋紫藤草,本是山中客,独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蓝……”她一边轻念,一边写道。
等她抬起头来,却发现妹妹与母亲同时用非常诧异的目光盯着她。
“大姊,你会背诗了?”周秋霁叫道。
“女儿,你会背诗了?”周夫人也叫道。
“是的,我会背。”周夏潋声如蚊鸣,透着沮丧。
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不会背几首诗的?轻而易举的事到了她这里,却变得很艰难,连她只是背出一首诗都能令人如此讶异,这让她觉得无比沮丧。
“〈紫藤草〉?”周秋霁读完那首诗,“我觉得不如〈秋水〉大器动人,但姊姊你要是喜欢,就把〈秋水〉删掉好了--也许,这个男子更适合你。”
周夏潋明白妹妹的意思。秋霁只是要她选喜欢的,没有半点儿嘲笑她的意思,但她听到这话就是十分自卑。
“且慢!”周夫人却道,“两首都留下吧,看看哪个男子更适合你大姊。”
母亲这话让周夏潋想到厨房里的鸡和鸭。有时候周府待客,弄不清客人的口味时,母亲就会说“把鸡和鸭一并宰了”。
她非常厌恶这样的说法,却也不敢反对。她静静地坐着,直至肃太妃率领宫女太监出现在筵席会场。
“今日各人所作诗篇,本宫皆已看过,”肃太妃朗声说道,“我朝不愧是人才济济,诗词之美妙,令本宫赞叹不已,读之余韵萦心。稍后仪礼太监会将其逐一朗诵,并公布作者姓名--大家可要听好了。”
周夏潋的心情紧张了起来。她很想知道那首〈紫藤草〉的作者是何模样,是俊是丑,是胖是瘦……是否,也看得上她?
忽地,她又想起了方才那紫藤花下的男子。说实话,她喜欢那人的长相,可惜那人没有写出令她心仪的诗。
为什么要凭诗作来定丈夫人选呢?即便是要看对方的才华、品性也有其他方式不是吗?周夏潋不太明白。
不过这既然是太妃定的规矩,京中所有人也都认可,就轮不到她来质疑。
想着,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彷佛所有的人在顷刻之间都刷刷地齐站了起来。
“大姊,皇上来了!”周秋霁拉了拉她的衣角。
周夏潋怔怔的跟着站了起来。听说皇上从不参加诗会,今年为何会破例?
然而接下来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发现赵阕宇的脸,不就是之前,她曾在紫藤花下见过。
她开始双手发凉,脑袋有些晕的,怀疑自己是否在作一个梦。
睦帝赵阕宇,传说中如日月一般高远不可企及的人物,方才却曾离她这么近,像朋友一般亲切和蔼地与她聊天,想一想都觉得不真实。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绣满锦花的衣裾,思绪在紧张中游离。
“给太妃请安--”赵阕宇向肃太妃行了一礼,“听闻紫藤诗会甚是有趣,儿臣特意前来一观。”
“早就劝皇上来凑凑热闹,皇上总是推说太忙,”肃太妃笑道,“今日驾临,实谓在座众人之幸!皇上请看,这是今日各位名媛才俊所作诗篇,是否才华横溢,各有千秋?”
“的确各有千秋。”赵阕宇扫了一眼,亦笑道,顺手抽起其中一张帛笺,“不知这首〈秋水〉为何人所作?气势磅礴,好诗才!”
周夏潋不由得侧眸看向妹妹周秋霁,只见她的表情兴奋异常,好像是她自己在选婿一般,满脸答案揭晓前的忐忑。
“回皇上,〈秋水〉为新科状元江映城所作。”肃太妃回答。
她听见妹妹轻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懊悔,她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那么,心仪这首〈秋水〉的闺秀,又有几人?”赵阕宇又问。
“回皇上,闲聊之中听闻在座几乎所有名媛都心仪此诗呢。”肃太妃笑答道。
与此同时,在座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新科状元江映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而周秋霁则十指收紧,搓揉着一方丝帕。
“听闻周丞相的长千金今日也在席。”赵阕宇却忽然道,“不知周大小姐挑的是哪一首?”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就连肃太妃也面露诧异,不明白为何皇上独独关注她。
周夏潋怔怔地抬头,目光正巧与赵阕宇相遇,见他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她双颊一刹那泛红起来。
“皇上为何这般关心周丞相的长千金?”肃太妃道。
“实不相瞒,周丞相曾向朕提起他爱女的亲事,希望朕替他多加留意朝中青年才俊,朕念在君臣情义的分上,故有此一问。”他答得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肃太妃似松了一口气,问向周夏潋,“周姑娘,你选了哪首诗呢?”
“回皇上,周家长千金挑选的,正巧也是这一首〈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