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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过是福平的一名仵作,贾护卫说的这些,与她何干?陶知行拧拧眉,不甚了解他想表达些什么。

  “虽说大人已远离京中,可钱大人仍紧咬不放,只因他认定了大人手中握有——”语气戛然而止,贾护卫咬咬唇,转道:“总之,钱大人误以为大人握有了一样他非得到手不可的东西,所以……所以派了人日夜监视大人。”说着说着,他警觉地看看左右。

  陶知行松了口气,十分感谢贾护卫没说出究竟大人握有“什么”。她与三哥验过的尸体中,为数不少是因听了不该听的秘密、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而招祸……她直觉这对话不该再持续下去,才张口,贾护卫抢先道:

  “钱大人派来监视大人的人,便是魏师爷。唔……阿九,你为何要捂住耳朵?”



  啧。陶知行两手还按在耳旁,撇过头去不看他说话时的唇形。

  “阿九,”贾护卫伸手将他两手拉下,说着:“我当说的都说了,总之,你莫要与魏师爷走得过近,以免惹祸上身,明白吗?”

  贾护卫抛下话便起身离去,陶知行望了那背影一阵。若对他的话认真,那才真会惹祸上身吧!恼着,她继续埋低头。

  天边霞彩色暖,微风拂来,带来些许春日里特有的花草香。

  上回亭中下棋,这院中还有残雪未融,风里,是剌人寒意。廊下,江兰舟单手背在身后,停下步伐遥望小亭。

  石造的小巧凉亭,四面正正对着东西南北四方,平时空荡无物,等着他在日出时分端来棋盘,招来鹰语对弈;眼前小亭四面安了杏色薄纱,当中映出一道人影。



  定睛细看,人影分成两道,其中一道掀了薄纱步出,速速离去了。

  眼微眯,认出那魁梧大汉正是贾立,薄纱被掀起再落下前,江兰舟看清了亭中一张清朗的侧脸。沉吟半晌,才迈步。

  “打扰了——”扬手掀起薄纱入内,一阵咸香传来,再往那小圆石桌上望去,令他不由得一顿。

  陶知行埋低头,油亮亮的两手抓着油亮亮的猪腿,往那油亮亮的嘴里送去;闻声抬眼,缓缓放下手,嚼干净吞下了才道:“小的见过大人。”

  “免礼……”江兰舟瞅着堆满桌的东坡碎肉、猪腿与大骨白汤,清一色全是肉,细算着,大约是四、五人份吧;头一低,见到脚边还有两个竹篮,篮中装着陶盅,莫非……

  “是,大人,那是头翁送来的东坡碎肉,说弟兄们吃不下。”回了话,见那白净面上表情疑惑,应是不知自己太讶异将话脱口问出,陶知行不以为意,两手在腰间抹了抹,以袖将凳子上的灰尘拂了去。“大人请坐。”

  还望着那堆了整桌油腻腻的食物,江兰舟眉间微拧;沉默片刻,摇摇头道:“这几盅是衙里弟兄拿来的,那让我猜猜,这些是贾立拿来的,这些嘛……是魏师爷?”

  “……大人英明。”转转眼,陶知行应道。

  第3章(2)

  那映不出光采的眸子仿佛说着:福平县的衙门就这么丁点大,蒙也能朦中吧……江兰舟失笑道:“吃吧,知行。算一算,我比你大哥还小上几岁,你也见过鹰语、贾立平时与我说话的模样,我是不喜太多规矩、太多束缚,往后在府中,就别要太拘谨了。”语落,他转身卷起左右两张薄纱,这才坐下。

  陶知行依言低头啃着带骨的猪腿肉,亭外风起,吹来小砂粒,粘到了香香油油的猪脚上。皱皴眉,她不明白大人为何要掀纱。

  侧边夕阳透进,江兰舟细看那天生偏深的肤色上,刀刻般的深刻五官,不刻意露出讨喜的表情,不惺惺作态,可也是这缘故吧,教人有些难以亲近。再望进那双眸子,有别于初见木屋中,有别于在惠堂中,眼下只余一片死寂,就连说话语气都显得敷衍应付。

  江兰舟拾起一旁的空盘,顺手盖上陶知行还未碰的肉。“都过三日了,大伙还吃不下肉吗?”

  前齿还在猪脚上,半晌,陶知行缓缓咬下,回着:“怕胡厨子见了伤心,都端来小的这儿了。”

  “那你也真吃得下?”那是几近嘲弄的语气了。陶知行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衙役把吃不下的肉端来给他,最起先的念头,大约是想捉弄他一番?江兰舟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他细瘦的身形,尤其卷起的双袖下露出的纤细臂膀,难以看出他竟能一连三日包办整个府衙的肉食。

  “……小的不喜欢浪费食物。”不知大人问话中是否有旁的意思,可她只经历过饿得前胸贴后背,从未经历过吃不下饭。

  闻言,江兰舟笑开了一口白牙。

  三天前,差人备妥了猪肉、利器,大清早衙中上下便到了惠堂中,

  众目睽睽之下陶知行手持不同的利器或刺或划,折磨得那几块猪肉伤痕累累;后来气喘吁吁地收工,度量出了几个数,呈报了推断的凶器为何、如何行凶,最后陶知行道:那猪肉、猪脚可送至厨房,已与胡厨子说好了给弟兄们加菜。

  记忆犹新,江兰舟差点又笑出声来。

  是在那块猪肉被戳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时,还是在陶知行说出给弟兄们加菜时,几名衙役冲出惠堂外,接着呕声连绵不绝,有如滔滔江水?

  再接着,便是连日没人吃得下胡厨子拿手东坡碎肉、红烧猪脚与肉汤的光景了。他说道:“知行那招实地演练,把大伙给吓坏了。”

  “小的本意并非吓人的……”语气十分无奈。陶知行反省过了,过往都是自己一人在小木屋中闭门造车,如今明白,她以为最十足十求证之法、十足十不浪费材料之法,在他人眼中却是令人作呕至极。

  不管如何,被她捅过的猪肉,胡厨子大赞松软许多,十分好煮;胡厨子懂得欣赏,她又怎能不尽心捧场?

  江兰舟也无责怪之意。早在陶知行要求备齐材料之时,他已猜到一二,只是亲眼所见仍抑不住惊诧。“我不记得知方从前用过此法。”

  “大哥检验手法正统,是知行胡来……”三哥无意间发现时差点没揍她一顿;若大哥知道家中捏的饺子、包子馅料来自被她摧残过的肉渣,大概不是将她禁足七日可以了事的。

  陶知行不经意觑了眼前人一眼;面对一个仵作这般胡来,身为县令,他的反应竟是一笑置之吗?

  “能正确判断凶器,便不算胡来。”没放过那短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江兰舟笑道:“可若你是在试探我,知行,我希望那是最后一次。”他指的不是他提出的要求,而是惠堂中他若有似无的挑衅。

  陶知行不会否认她的确想看看大人究竟能任她胡来到何种程度,所以要求堂上演练一番,要求出衙寻线索;那些,早已远远超过一个仵作被付予的职权。她不否认试探,因为……想了想,她直问:“大人不也在试探小的吗?”

  江兰舟但笑不语。

  一路由日江行来,甚至入了惠堂,大人没提过关于此案的只字片语,验尸过程中也只是静静旁观,不就是想看她能单从一具尸体上探出多少端倪?想探她的底,看她是否够格成为他堂上的仵作,不是吗?陶知行有些不服地道:“大人,有件事,小的不知当不当问。”

  江兰舟倒想问问还有什么话是陶知行不敢说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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