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轮到被赶鸭子上架的江兰舟了。福平从前产玉,早年开采过度,近年萧条许多;办不成赏花玩玉宴,只有把压在箱底的茶拿了出来,邀了几位大人过府论棋品茗。
“江大人,”林大人啜了口娇小杯中冒着香气的茶,问道:“这可是招国采州产的水金龟?”
“林大人舌头好灵。”江兰舟点头应着。从前在京中学人附庸风雅,当时只为融入同僚,增添话题;买一次茶,可耍同样把戏两回,也算值得。他转头对鹰语说道:“吩咐备好茶盒,晚些让各位大人提了回去。”
“是。”在诸位乡下县令无趣的对话中,早已白眼翻透的魏鹰语领命退下,乐得耳根清净。“在下这就去准备。”
“有劳魏师爷了。”
京城来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同的,说起话来就是斯文许多,一举一动也赏心悦目,不只魏师爷如此,江大人也是。众县令微笑目送魏师爷离开,再转回茶盘前。
江兰舟将滚水稍稍放凉,才冲入壶中,接过几位大人的空杯,又再添茶。
“方才听魏师爷说,平日江大人在府里若无事,便是下棋,今日一见,果真棋艺高超哪。”发话的是黄大人,一笑,那福态脸上的横肉便歪了歪。“本官的老丈人送过本官一副好棋,黑子白子都是上等石子磨的,改明儿个就让人送来给江大人吧。”
……分明方才他与鹰语对弈又是满盘皆输,不知黄大人从哪儿看出他棋艺高超?若鹰语在,肯定又是一番白眼相对。望着那笑脸一阵,江兰舟语带为难应道:“那怎么行,是您老丈人送的,理当好好收着。”
“哎,本官不谙棋,收了也是浪费。”黄大人很坚持。“放在书房角落都蒙尘了,江大人就莫要推辞了吧。”
“是呀,江大人,您就收了吧。”另一头的林大人帮腔道:“不过……有了棋子,没好的棋盘怎么成。本官那儿正巧有张云纹棋盘,凑成一组送来给江大人吧。”
“呵呵呵呵……”江兰舟不置可否笑着。来到偏到不能再偏的偏乡了,官还是官,官场依然是官场。
“啊呀,那本官可没什么能给江大人的哪。”听着另两人的话,这回换李大人很烦恼地啧了声。“不如本官就当江大人的棋友吧,山城离福平最近,本官也可月月来此与江大人切磋切磋。”
“李大人真是的……”黄大人笑容里有些恼意,没想到自己的棋子成了李大人的垫脚石。
“江大人届时一定会邀我等一同前来的,是吧?光两人下棋多闷哪!”林大人顺势接道:“今日江大人、魏师爷开启我等对棋的兴趣了,可一定得教教黄大人与本官,否则长日漫漫真不知作何排遣了。”
“可不是。”眼见话题被林大人圆了回来,黄大人赶紧又道:“其实李大人也无需勉强的,谁不知李大人您风流多情,闲来便上府城春满楼,这一来一回,可得花上三日有余呢……话说回来,上月您悄悄邀了江大人与吴大人,不就是安排了红牌舞伎过府?”
“是哪,李大人真不够意思,”与黄大人交换了眼神,林大人继续与他一搭一唱。“也不邀黄大人与本官同来一睹其风采,是存心排挤我等嘛……”
几次聚首,隐约感觉黄、林两位大人连成一气排挤李大人,好在今日吴大人身体不适,未能一聚,否则情势成了二对二,要是当场闹开了要他
选边站,那他就头大了。江兰舟继续装傻。“呵呵呵呵……”
眼见矛头全往自己身上指来,李大人摸摸鼻子,转道:“其实……春满楼自然是好,可几位大人可曾听闻,原来这福平县碧落阁的姑娘也是个个如花似玉,比起府城那些个给人捧惯了的红牌,绝对是听话温顺许多。”
语落,黄、林两人交换了眼神,不说话。
文人、官僚上青楼听琴、吟诗、议事,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事;江兰舟没想到的是,言语间冲突不断的几人,提及了温柔乡,嘴皮也就软了。
李大人见众人沉默,心下冷笑,道:“江大人可否为我等安排安排?”
“自是可以。”他也没理由在这节骨眼上拂了李大人的台阶,表明自己偏向了黄、林两位大人的党派。转头,江兰舟招来一旁的贾立,道:
“你到碧落阁见日阳姑娘,请她张罗晚宴,甘鸨母那儿我回头再打声招呼便成。”
贾立听着大人的话,暂时没有回应。
在京里时,大人只在府中设宴,推不掉帖子去了青楼,也从不留夜。
来到福平后,每月总有几日在日阳姑娘那儿流连忘返,他与鹰语只当大人闷得发慌所以找个心细的姑娘谈天说话,男人最失意寂寞时,身边有个女人安抚着总是好的;可如今,如此张扬地带上几位大人到碧落阁寻欢作乐,是转了心性?
江兰舟对上了贾立迟疑的眼,令道:“即刻去办。”
“是。”贾立抱拳领了命,退出庭园。
手边新添的水烧开,江兰舟又为几位大人加了茶。
“话说回来……”绕了大半圈,黄大人终是忍不住说到了重点:“前些日子那个杀人案子,江大人真是审得好呀!”
“让几位大人见笑了。”语气谦逊中带点无奈,江兰舟应道:“延宕多时,幸而能破。”
“江大人谦虚了。”林大人摇摇手,说道:“一个人自京城来此经商,遇上所爱,最终却死在爱人之弟的手里,想来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江大人明察秋毫,又怎能还死者一个公道?州牧大人对江大人是赞赏有加,还要我等向您多多学习、多多讨教哪。”
“是呀、是呀。”黄大人连忙点头如捣蒜,抢在李大人开口之前补充道:“江大人曾在京中任官,见识、人脉都广……最重要的是,本官听州牧大人说,大理寺的寺台陈大人很是关心此案,欲请您上京一趟,当面问问一个稚童如何能下此毒手,您又是如何抽丝剥茧,好作为往后同僚办案的参考——”
“是呀!毕竟那实在太可怕了,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呀……”李大人见缝插针道,摇头叹气再叹气。“真是太骇人听闻了哪!”
黄大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倘若当初江大人上本官那儿传仵作,也不会传了一月仍传唤不来,为破此案还不惜跋山涉水到日江,自个儿掏腰包聘仵作为己用,此案便能更早了结。”
“可不是?”林大人也跟着哼了声。“那么此刻江大人已在京中与昔日上司的寺台陈大人饮茶赏花了哪。”
“咳咳……”反驳不了,李大人脸红了红,半晌,道:“总之……若是江大人上京那时,若是这个……那个……寺台大人问起,可得请江大人为本官……呃,本官是说为我等美言几句呀。”
三年从来无所交集的数人,这转眼间的转变,全是为了京商被杀的案子送呈了州牧,又转送大理寺协助运尸回京交还家属的事宜,才会弄得众所周知;换句话说,若今日死的是个本地人,无需劳师动众运尸回京,没有层层知会,此刻大约还是悠闲院中下棋。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江兰舟自是明白几位大人的心思,微微一笑,回道:“江某已修书一封,上呈陈大人。当中详述办案过程,陈大人读过之后,会当允许我不必上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