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婢一见,立刻大惊失色,围上前来。
江映城凝眸,抢先一把将她的玉腕握在掌中,仿佛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疼痛窜上心头,割了他自己一般。
“没用的奴才!”他忍不住对仆婢吼道,“这等杂事还要主母亲自动手,你们闲在一旁都是木头?”
仆婢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连忙跪下请罪,脸色无一不煞白。
“不必责怪他们,”周秋霁仿佛全无疼痛,依然笑道:“是妾身好奇这抽屉里装了什么,一时心急而已。”
“还杆在这儿干什么?”江映城对那群仆婢吩咐,“赶紧拿药来!”
仆婢都慌了手脚,应声纷纷往外跑,一会儿的工夫,倒全都不见了,库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不过划了一道小口子而已。”
她说得轻巧,但在他眼中却越发感到疼痛,鲜血变成红色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在地上,落在她的裙衫上,让他觉得惨不忍睹。
江映城捧起她的皓腕,也顾不得许多,嘴唇贴近她的指尖,一口合住,轻轻吮着,替她止血。
这刹那,他仿佛被电流贯穿了全身似的,打了个寒哆,而她,也僵住了。
他忆起被迷香勾了魂的下雪夜,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那一次,还可以骗自己说是被下了迷香,但此刻呢?
他如此清醒,却仍旧情不自禁,这说明了什么?
江映城发现自己不敢深思,也不愿深思。
这世上,有万千女子,他爱上哪一个都不为过,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与他刻骨仇恨的记忆纠织在一起的女子,就算他能原谅全部过往,终究无法抹去从前……
“映城……”周秋霁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莫名望着他,有种受宠若惊的表情。
第6章(2)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她的手,退开一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可是,他该怎样悬崖勒马?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克制他当下所有不堪的念头?
“以后当心一点儿吧,”他只得佯装冷冷地说,“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即可,何必亲为?”
周秋霁起初有刹那惊喜,但看他恢复冰一般的面孔,激颤的心情也瞬间冷却,她想,她是误会了。
转眼已到隆冬,苏品墨决定携周冬痕在京中过年,江映城心下高兴,特意叮嘱府中要好好热闹一番,打算从除夕一直闹到元宵。
大概是大年初二那一日,周秋霁记得入宫饮宴回来之后,江映城有些醉了,与苏品墨在花厅里饮茶。
她命人摘了些水仙摆在花厅四周,被暖笼一烤,水仙的香气便越显清澈,闻之亦能解些酒气。
周冬痕最近迷上敲打编钟,苏品墨便购置了一套,摆在廊下供她练习。此刻,无笙无萧,唯独编钟叮叮咚咚的声音,倒是悦耳别致。
苏品墨忽然道:“映城,你收留我俩在京中过年,叨扰了这些时日,为兄总得送你些什么,以表谢意。”
“你越发见外了。”江映城靠在椅背上,淡笑摇头,“大过年的,何必这样客气?”
“纤樱这钟儿敲得有趣,不过,听久了,倒是单调得紧,若是有人抚琴相和,一定更好。”
话刚落音,只见有小厮捧了一副古琴上前,江映城一看,醉意立刻醒了七分,立坐起来。
“上次猎狐之后,为兄便差人回了趟沁州,把这月牙古琴运了来,”苏品墨莞尔一笑,“算是新春贺礼吧。”
他怔怔凝视着那把古琴,周秋霁本在一尽力泡茶,此刻双手亦似僵住了般,目光锁定在他脸上。
“上次猎狐,我没赢,你也没输……”他上前轻抚琴弦道:“那次的赌约不作数……”
“听纤樱说,那次你本发现了一窝小狐狸,所以也算我输了,而且,家母近日病情好转,愿意将此琴赠予更懂它的人。”
是呵,天底下,大概只有江映城最懂了一月牙古琴,与那曲<秋水>,试问世上还有谁是知音人?周秋霁心理泛着微酸。
“别傻楞看啊”苏品墨浅笑着催促他,“快试试这琴音如何。”
江映城不语,整个人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方才答道:“好琴配佳人更妙,就像品墨你赠给纤樱姑娘一套编钟,我也想把这琴送给一名女子。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就连周冬痕也转过头来。
“哦?”苏品墨忙问:“你真这样想?”
“你不愿意吗?”江映城反问。
“品烟去世多年,你能这样想,为兄应该替你高兴才是。”
众人都看着周秋霁,仿佛都认定了她会是此琴的新主人,周冬痕最为兴奋,连连向二姊眨眼睛。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男子忽然这样厚待她,倒教她迷惑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快把月牙古琴端到秋霁夫人面前。”苏品墨吩咐小厮。
周秋霁不由得伸出双手,满怀欣喜地迎接属于她的幸福时刻,这一刻,盼了那么久苍天终究没有亏待她。
然而,她错了。
所有人都错了。
“且慢,”只听江映城道:“去把小竹姑娘请来吧。”
猛然回眸,周秋霁眉心凝结着万般惊骇,像被谁重重地抽了一记耳光。
是她听错了吗?他方才吐露的名字,真是她听到的名字?
在场众人也大感意外,不一会,苏品墨率先回过神来,替大家问出心中疑问。
“你在说什么啊,为何要去请小竹姑娘?”
“小竹与品烟貌似,这琴赠予她,最合适不过。”江映城的一字一句击打着周秋霁的心尖,“我已决定,要纳小竹为妾了--”
轰然一声,她似乎失去了全数听觉,仿佛有千万只蚁,在咬噬着她的耳朵。
好端端的,为何突来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是幻觉吗?她的确常常作恶梦、常常把人忧天,却没想到会遭遇如此难堪:
“你要娶她?”苏品墨亦感错愕,“几时决定的事?怎么为兄从未听闻?”
“年前就决定了,”江映城镇定淡笑着,“只是忙着过年的事,便耽搁了,对了,夫人,你意下如何?”
他在对她说话吗?现下,他终于想起,还有她这个冒牌夫人了?
呵,她的意见重要吗?她有什么资格反对?
周秋霁低下头去,害怕泪水夺眶而出,让她此刻的处境变得更加尴尬。
“厨房里有些水晶梨子,我去削了来--”她连忙赶在情绪尚末崩溃之前,快步离去。
周冬痕立刻跟上她,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在花厅里,江映城正望着她的背影,俊颜神情复杂,恰如那乍暖还寒的天色。
“映城,你到底在干什么?”苏品墨按按不住,急问道,“真要娶小竹为妾?别告诉我,你真心喜欢她,那样的女子还入不了你的眼。”
“我心意已决,过了正月十五,便把事情办了。”他轻轻回答。
“为什么啊?”真是令人直摇头。“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对夫人不满意?我可听说,你是为了夫人才放过那窝小狐狸。这月牙古琴是我们当初的赌注,你当日甘心认输一可见对夫人是十分在意的。”
是的,他在意,在意到可以为了她放弃品烟的遗物。
这说明了什么?想一想,都教他害怕。
他可以再爱、再娶,但绝不应该是她,为何阴错阳差,偏偏是她?
他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现在悬崖勒马还不晚,幸好他还有档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