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芽心有戚戚焉,望向鱼婢鲪儿。
“鲪儿,我也觉得好撑哦,可不可以……”
“珠芽姑娘,再把这盅补汤喝下,喝完就暂时休息,好吗?”鲪儿的声音好甜美,笑容好可爱,眼神好冀求,姿态好温驯,珠芽都舍不得拒绝她了,忽略她用了“暂时”两字。
乖乖接过补汤,一遍喝,鲪儿一遍递来捏团子,说是补汤药味太重,喝多会腻,配着捏团子恰恰好,珠芽不知不觉中,吃下两颗浑圆饱满的大团子。
“鲪儿,你为何对她这么好?”知音不解地问。将她伺候得无微不至,嘘寒问暖、关怀至极,只差没拿石舀,一口一口亲喂珠芽。
何必呢?珠芽的身分已不是大龙子妃,就算只是来作客,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龙主的命令,鲪儿自当尽力完成,好好照顾珠芽姑娘,珠芽姑娘现在便是鲪儿的主子,鲪儿待她好,本属应该。”她朝珠芽微笑,说得真心诚意,换来珠芽友善回笑,很顺口地,把鲪儿送到唇边的烤鱼饼,吃掉。
知音按捺下翻白眼的冲动。
“你们要吃要喝,到别处去,在这儿一会咬饼咔嗞咔嗞,一会喝汤窸窸窣窣,扰了大龙子雅兴。”更扰了她和大龙子独处的甜蜜时光呀呀呀,快滚!滚到她看不见、听不着的地方,随便鲪儿爱喂她多大桶的食物,她都不在意啦!
“可是我不能离开他呀。”珠芽嘴里的烤鱼饼,连鱼骨都入味,越嚼越香。“言灵让我很想待在他身边,而且,我喜欢听他弹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那是箜篌!”知音给了她鄙视一眼。
“不是琴哦?我以为那叫大琴……”珠芽认得的乐器,不过区区一两种。
“它是大龙子以一截龙骨,幻化而成的水箜篌!是大龙子从不离身的重要之物!”
“这么大一个,要怎么随身携带?”珠芽好奇提问。箜篌都比她还要大、还要宽了呢。
“平时可以收进身体里呀!”笨。就说是龙骨幻化的嘛。
“哇哦。”珠芽一脸很惊奇,又黑又亮的大眼,盯着他瞧,神色雀跃,一副好想亲眼见识。
可惜,他并不理睬她,浸淫于抚篌之间,对周遭纷扰无感。
无感,并不代表无所察觉。
被那样的眼眸,专注觑着,要完全漠视,并非易事。
成为注目标的,他已很习惯,只要有龙子出现的场合,几乎皆能夺去所有人目光,他又是龙子之首,被人紧盯着瞧的机会,还会少吗?
爱慕的、欣羡的、佩服的、尊敬的,种种凝视,早已麻木。
她,却有些不同。
她的眼睛,很炯灿,像极品黑珍珠,墨般的乌晶,又蕴含着泽润亮光,她不是盯着你,发怔犯傻、呆憨憨地猛释爱意。
那对眼眸,会说话一样,填了满满的好奇,以及数不尽的新鲜念头,十足的活力,让眸光闪闪辉耀,不因他的淡漠相待,而稍有褪色。
她可以一直看着你,永远不腻般,偶尔抬眸相望,她不会怯怯地欲视还羞,相反的,她大方弯起眸,冲着你,笑容更甜。
她不怕你拒绝她,她留在身边的理由,理直气壮。
“是言灵的缘故。”她在他某次止步会睨她,要她别再跟着他时,笑眯眯这么说。
“离你太远的话,不知道有什么下场,说不定会爆壳而亡,我不想拿小命去试。”她这句话,说得很认真。攸关性命安危,她宁可信其有。
所以,她正大光明没离开他身旁超过三尺以上。
他轻抚箜篌,她在一旁,吃脆虾饼。
他低首读书,她在一旁,喝补品。
他沉思静坐,她在一旁,咬海果。
连他伫足栏杆,她都能边吃鱼卵包,边跟他站在一块,远眺海景……然后,问东问西的,他不回答她,她也能自问自答,不亦乐乎。
“那个远远的、圆圆的,是什么?”
“……”他定力相当够,可以对她的叽叽喳喳,充耳不闻。
“你没有看到吗?圆圆大大的,像鲸鱼翻肚那个呀,那边那边——”她仔细指去:“是海底城里做包子的地方吗?它跟我手上的鱼卵包,长得一模一样耶。”
“那里是祭祀台,祭拜龙族先祖。”虽然很想无视,但忍不住纠正她的谬解。上好海青玉砌磨而成的屋瓦,以如意宝珠为构想,竟被她当成海包子……
“哦。”她笑嘻嘻的,没有半点歉意,接着,又有其他怪问题发问……
像他轻撩篌弦时,她安静不到片刻——事实上,,也从没安静过,她待在一旁,总是在吃,咀嚼声快与他的篌音合奏无间了。
“好好听哦,你好厉害,手指动得好快,怎么做到的?”她模仿他十指动作,偏就是没他修长、没他灵活、没他动起来好看。
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不屑回之。
“我想要学,要学多久才能像你一样?”
凭你的资质,可能要下辈子,或下下辈子。
“……算了,看起来好难,我放弃,用耳朵听也很享受。”
你算有自知之明,没劳我开口羞辱你。
静默的须臾,只有篌音流溢悠扬,奏着清丽俊逸的旋律。
“……听你的琴音,让我好想唱歌哦。”她又有新的体悟了。
他想要阻止,真的,还没开口,她就抢先唱了——
他险些扯断一整把篌弦!
她声音虽然不算天籁,勉强能够得上甜美,说起话来,软软的、蜜蜜的,怎么……唱起歌来,五音能不全到这般田地?!
那是假装不来的音痴,那是毫无自觉的献丑,那是……无言以对的音律障碍!
“呀……呀……”单纯无意的高昂吟哦,努力想配合他的曲调,非常、非常努力。
努力,并不等于一定成功,有人努力了一辈子,还是个失败者,残酷的事实,在她残酷的歌声中,再度被血淋淋证实。
真正想“呀呀呀——”惨叫的人,是他吧?!
他完全失去弹篌的兴致,停手,稳住呼吸,她害他差点血脉逆流。
“咦?你不弹啰?累了吗?”她口气和表情都很失望,难得唱歌兴致正奋起呢。不过她很贴心:“累了就休息一下,我唱歌给你听……”
他想,他这辈子,眼眸瞪到最大,就属此时此刻。
他的耳朵,容不下半丝难听的杂声,兄弟们总说,他被他自己的好嗓音、好琴音,养刁了胃口。
他几乎立刻动手,往她嘴里塞了颗密海梨。
只要嘴巴塞满满,她便无暇用“魔音”荼毒他。
“吃慢点。”不然她太快吃完,又想唱歌,岂不更麻烦,所以,吃慢点好。
她却误解其意,当他是善良体贴,被他好听的清嗓,给哄诱得乖顺听话,咬下他手里的蜜海梨。
甜酸滋味,让她娇灿的眸,眯细了起来,表情又娇又可爱。
“你也吃。”她不吝分享手里那盘糖渍海草干。
现在只要能让她那张嘴,忙得忘了哼歌——不,那没资格称之为“歌”,充其量,仅能算是鬼叫——叫他吃下平时根本不碰的零食,都不是问题。
他吃着她粘在手上的海草干,唇畔不经意触及她的指肤,而他喂食她的同时,她也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指甲整齐而洁白,指节有力而漂亮,手不赘饰,却丝毫无损十指的吸引力。
那是一双弹琴的手,她记得,半年之前,它们抚过她的壳缘,动作温柔轻缓,摸得她几乎酥软,再配上他慢慢低吐的润玉声调,是世界最大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