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样子约二十多岁,面貌俊雅,文质彬彬,不像商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在下来自大海之东的‘日本’。”他客气回答。
“日本?喔……是那个什么……‘遣唐使’吗?”中年男子像见到什么珍禽异兽似的,双眼瞬间发亮看着他,“我还记得十多年前时,扬州城内也来了一批从日本渡海过来的使者,说是遣唐使。”
“的确,在下正是遣唐使的从员之一。”他微笑应答。
年轻男子叫做鞍作真一,今年二十四,是日本遣唐使节团的译语,负责此行的沟通翻译。
当今天皇派遣他们来到大唐,除了向大唐皇帝朝贡之外,还肩负着吸收大唐文化,将之带回日本的任务,因此除了使节团外,随着他们前来的还有许多留学生、学问僧、锻冶工人、铸造工人、工匠等等的学习生。
这一回的遣唐使船总共来了四艘,成员共有五百九十四人,在七月初时抵达长江口岸,经过重重关卡,八月进到扬州城,得等到朝廷发下准许进京的文书后,才能启程前往长安城。
不过他们并没有被限制行动,可以自由在城内行走,因此一逮到空档,鞍作真一就特地来到灵镜作坊,希望能见到他的大哥--鞍作淳郎。
上一回遣唐使入唐是在开元五年,已是十六年前的事,而他大哥就是跟随前一次的遣唐使船入唐,以铸生的身份留在扬州城学习铸镜技术,学习的地方正是灵镜作坊。
他本以为好不容易能见到大哥一面,让大哥随着他们这一次的遣唐使船回日本,却没想到灵镜作坊歇业,大哥也不知去向。
中年男子兴致勃勃的又和他交谈一阵子后,就离开去办自己的事情。而他站在灵镜作坊的门前,无奈一叹。看来只能暂时回到扬州官府替他们安排的官设旅店“平桥馆”,过几日再来探查消息。
之后,鞍作真一每隔几日就来探访灵镜作坊,但它始终大门深锁。他也曾试着询问附近的商家,希望能问到里头人们的去向,却没有人知道。
大哥到底在哪?真希望大哥能听到他们前来的消息赶紧出现,他们兄弟已经十六年没见面,他真的很想念大哥呀。
不过他从八月待到十月,始终一无所获。十月中旬,大唐准许遣唐使节团入京的文书终于到达扬州城,他只好暂时放弃寻找大哥,随着使节团踏上进京之路,先完成朝贡的任务再说。
虽说此次前来的遣唐使节团人员共有五百多人,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启程进京,约略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员被准许,其他人员则继续留在扬州城,等待上京之人从长安城回来,再一起回国。
身为使节团译语的鞍作真一,当然在准许上京的名单之中,而从扬州城到长安城,又是一条漫漫长路。
时光流转,转眼间已是十二月下旬--
“哇!主子您瞧,这一面铜镜好漂亮……”
寒冷的冬日,两座暖炉正冒着暖烘烘的热气,布置典雅的房内温度始终维持在温暖的状况,就是为了保护这娇贵的主子,免得主子一不小心受凉病倒了。
李绮儿坐在妆台前,披散着一头黑长发,由着丫鬟帮她梳发绑髻,一脸慵懒娇困的模样。
她承袭了母亲姣好的样貌,肤白胜雪,五官细致艳丽,是个能让所有男子为之倾倒的美人。只可惜脸上总是略带病气,身形也偏瘦一些,仿佛强风一吹,就能将她柔弱的身子给吹飞了。
待过完年她就要十七岁了,是这座“绮宅”的主子。绮宅位于长安城东的永嘉坊内,比邻当今皇上李隆基所建的兴庆宫,环境非常的清幽宁静。
兴庆宫原是李隆基尚未登基为帝之前所住的宅邸,五年前扩建完成命名兴庆宫,自此他便由大明宫移到兴庆宫,而一些重要的国家仪式,还是在大明宫举行。
另一名丫鬟安儿将一面铜镜拿到李绮儿面前,一脸欣喜道:“惠妃娘娘对主子真好,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立刻送来给主子,这一面可是扬州上好的贡镜,比主子之前那几面铜镜都还要漂亮。”
那是一面黄金琉璃镜,背面是十二瓣的菱花形状,佐以金色的底,再以黄、墨绿、浅绿围绕而成一组纹样奇特的花瓣。十二片花瓣分成前后两层展开在镜背上,形成一面精美绝伦的十二方形镜。
安儿赞叹连连,李绮儿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因她早已看过太多珍奇异宝,区区一面镜子,引不起她多看一眼。
除了黄金琉璃镜之外,房内还有好几箱才刚送进来的木箱子,里头放满了新制的绫罗衣裳、新打造的珠钗首饰等等,全是因为快过年了,特地为她量身准备的新行头。
她意兴阑珊,还连连打呵欠,姿态又娇又媚,美得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你喜欢,那就赏给你吧。”
“什么?奴婢可不敢受呀。”安儿一脸的惊吓,小心的将黄金琉璃镜放回镜匣内,“这镜子太贵重,不是奴婢用得起的,主子您可别折煞奴婢。”
如此贵重的镜子,只有帝王以及达官贵人的女眷们才用得起,她们这些身份低下的奴仆可是无福消受。
“有什么贵重的?在我看来,它就只是一面铜镜,有或没有,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李绮儿慵懒一笑。
无论再珍贵或难得的宝物,她全不看在眼里,因为这些都只是冷冰冰的身外之物,无任何意义。
“那到底什么东西对咱们绮儿来说,才是重要的?”一名女子的嗓音突然在房门边响起,隐含着好奇。
李绮儿听到那熟悉的嗓音,瞬间精神一振,也不管丫鬟根本还没替她绑好髻,马上起身奔至那名女子面前,一头黑亮秀发如瀑布般的垂散下来,此刻的她美得如仙子一般。“娘。”
武惠妃张开手,笑着将她环抱在怀里,母女俩抱了好一会,她才握住女儿的手,往床边走去。“瞧瞧你,都日上三竿了,还没打扮好,像是才刚睡醒似的。”
“人家的确是才刚醒来呀。”李绮儿顺势撒娇。
武惠妃身穿暗红色的宽袖曳地华服,头上插着无数支雕工细腻的金钗,佐以一朵大红牡丹,三十几岁的她正是成熟美艳,那灿烂耀眼的光彩,无人能出其右。
而她就是当年的宫女阿武,九年前李隆基将始终无子的王皇后给废了之后,本要不顾一切的立她为后,却受到众臣们的阻止,在历经一番拉锯战,他最终封她为惠妃,皇后之位空下,但她在宫中所得到的各种礼节规制都等同皇后,至今依旧得到皇上的专宠。
武惠妃坐到床旁,李绮儿也跟着坐在床边,她向原本帮女儿梳头的丫鬟伸出手,丫鬟赶紧将玉梳奉上,她要亲自帮女儿梳头。
“你还没告诉我,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一边轻柔的梳发,一边柔声问道。
“当然是身子健康。”李绮儿毫不犹豫的回答。
从她有记忆开始,自个儿一直是个病娃娃,得关在房内养病,无论吃了多少珍贵补药调养身子,还是大病小病不断。
虽然近几年她的身子已经好转不少,不再像童年时大半都是病恹恹的,但只要稍不注意,还是很容易染上风寒,又得躺在床上好一阵子不可。
就因为体弱多病,所以她像是被关在绮宅内,鲜少踏出大门,但其实她已经快闷坏了,非常向往外头的世界,想要无拘无束的天南地北到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