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很轻,这回没吵醒她。
夜烛的光微微亮,比不上海城珍珠,一颗就能照亮满室。
这样微暗的烛光,在她身上形成光影起伏,柔和交错。
羽睫扬翘,鼻梁俏挺,唇瓣丰盈,随着暖光更加突显。
他看着她。
今日,似乎……一直看她。
目光不受自己控制,无论瞟往哪里,最后定会回到她脸上。
是她变美了吗?
她鼻内还塞着草纸丸,距离「美」……遥不可及。
那两团草纸丸,惹出他的笑意,嵌进瞳心。
不过方才,他可没这般的好心情。
看见她无故淌鼻血,以为是坠楼的伤势,他心急且慌乱,将她扯近,要再治疗她。
结果,他刚碰到她,她鼻血不止反爆。
她后来嗫嚅坦承,是因为幻想他下水之景,才……
真不知该深感荣幸,抑或气她的意淫。
想起心急如焚的自己,她……把他也变成了笨蛋?
不然,伸手去轻梳她发鬓,让滑腻如云的嫩丝挠弄指掌,享受这般细腻、这等触觉,爱不释手的人……是谁?
「笨蛋……」
这一次,骂的是谁,狴犴自己也分不清了。
「奇怪,昨夜,狴犴他……不是抱我回栖凤谷?」
虽然记亿有些混沌,睡沉之前,好似感觉到狴犴把她抱了起来。
可一早醒来,映入眼帘看见的,是淡绿色床幔飘动着,些些的风穿透而入,微微分开幔布。
这里,不是栖凤谷。
凤仙更加清醒,确定身处之地是客栈雅房,昨夜入住的同一间。
「怎么……还在这儿?」她越想越糊涂。
「醒了?」
狴犴站在窗扇前,侧身觑她。
银耀的日芒,洒落于他面容间,炫了一身灿亮,教她无法直视,又忍不住受那般锋芒包围的他所诱。
眯起眼,也要贪心地将他瞧个清楚。
「狴犴……」
以前,总听姊妹们说,凤主怎生英俊、怎生好看,一出现,让人离不开视线,那时的她无法理解。
虽然不能否认凤主确实美丽,与狴犴相较,让她离不开视线的人……
是狴犴。
「去洗把脸,下楼用膳。」看她仍一脸傻气,狴犴当她还半梦半醒。
「我们……」
知道她在困惑什么,狴犴只是浅淡一句:「边吃边说。去洗脸。」
别用这种表情……惺忪、可爱、迷糊地看着他,会令他……淡淡屏息。
「好。」
她不敢再啰唆,乖乖下床,将自己打理干净,再随他一块儿下楼。
今日的早膳,不再是两颗白胖馒头,而是内馅扎实的豆沙甜包,配碗热米浆,除此之外,还有一盅白粥,熬得稠密绵滑,以及几碟咸香酱菜。
凤仙吃掉半颗豆沙甜包,喝口热米浆,才说:「我以为一觉醒来,人已经在栖凤谷内了。」
「你不想知道,小妾弑夫案结果如何?」狴犴舀着白粥,反问。
「呀?那件案子……想呀,想知道结果。」她点头。
「那么就在这镇上,待到案子了结。」他风轻云淡地说。
凤仙双眼灿灿,很感动,很欣慰,闪着光,笑靥绽现:「狴犴,你要帮她是吗?你不忍见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是吧?」
他睨来一眼,打破她的绮想:「你想太多了。」眼神倒未见寒意。
「咦?」不是?她猜错了?
「我如何帮?何为凭?何为证?」狴犴慢条斯理吃着粥。
「亮出你龙子的身份!人类会尊你、敬你,到时,你再说出小妾并非真凶,这件疑案便能破了!」凤仙说得多轻松,仿佛推出「狴犴」,万难皆可迎刃而解!
这一回他的睨视,添了无奈,以及……苦笑。
这只天真的小凤精。
「他们只会当成『妖言惑众』,再将我俩驱赶出城吧。」狴犴可没她单纯,以为事事美好:「人,自定义其律法,如何查案、如何判人,是他们的『官爷』所该做的事。」
「可是……」
「我只说留下看结果,并非加以干涉。」狴犴重申。摆明要冷眼旁观。
「哦……」凤仙难掩失望,一对漂亮眸里,点点的星光稍微黯淡。
「快吃。」狴犴见她停嘴了,推去一盅白粥,到她手边。
凤仙乖乖喝几口,又想到:「我们不赶路回去,无妨吗?」
「不差这几天。」
反正,你本欲用脚走,所需时日何止数倍?
「原来,狴犴也关心案情……」她咬着匙轻喃。有些意外呢。
狴犴懒得纠正。
关心案情的明明是她,他知道她的希望,于是愿意多做停留。
比起案情,狴犴关心的却是……
「你多说些关于黑婆婆之事,她的举止、她的态度,或是你们几个凤族丫头,遇上她的始末。」他都有兴致知道。
这号谜般人物,让狴犴心存怀疑。
总觉得发生在凤仙身上,一连串的谜结、矛盾,似乎能从黑婆婆那里去找出线索。
这个昨日才从凤仙口中听见名称之人,竟教他很在意。
「黑婆婆?」凤仙圆眸轻眨,反应了过来:「狴犴,你也想找她问事?若是,我有凤羽,能借你用哦。」投黑婆婆所好,没凤羽不行。
她豪气且大方,愿意「拔毛相助」。
狴犴没受感动,反倒锁起了剑眉,睨视变成瞪视,口吻沉了,神情凛了:「你,就不能多珍惜自己一点?!」
凤仙一嘴的白粥还没咽下,开不了口回话,又听他冷冷说。
「拿『自己』去换东换西,用飞翔本能换了颗不值钱的珠子,沦落到无法再飞的地步,现在,拔光了羽,当只无毛小鸡,也无所调?」
凤仙快快吞下粥,要替自己辩解:「我没有不珍惜自己呀!就是太珍惜自己的清誉,宁可付出代价,也要证明自己无罪……呃,虽然,最后证明我有罪……但那当下,我是信任我自己的!」
还有,我再怎么样也变不成无毛小鸡,我是凤精,不是鸡精啦!这句反驳,很孬地含在她嘴里。
「你这不叫珍惜!『珍惜』该是更……」
更待自己好些,不让自己发肤有伤,不扯下凤羽,害自己疼痛。
更顾及自己些,将自己摆在前头,遇上危险,先自救,而非嚷着央他去救别人,再任自己摔下受伤……
「珍惜该是更?……更怎样?」凤仙等着听训,久等不到下文,小脸凑近。
狴犴望着近在咫尺的她。
暖暖的吐息、微淡的芬芳,还有一股……香甜味儿,随着她靠近,侵袭而来,嗅入肺叶,拂过寒毛,来势汹汹,诱发肤下的潜鳞,蠢蠢欲动。
她让他感到热,炙热。
那股热,变成了恼。
恼她,害他变得浮躁。
他一指顶向她的额,将她推回原位。
「吃更多、喝更多,扫光桌上食物之后,再来一份!」
他是认真的!
「不、不要啦……」
她、她会死的……
她会活活撑死的啦,呜呜。
第10章(1)
再审之日,七天后,到来。
同样的汹涌人群,密密围观,把公堂外的庭园,挤得水泄不通,官差架起了木椎及横栅,不容闲杂人等跨进范围。
这回,凤仙没挤在人海里,而是与狴犴伫足屋顶,居高尚下俯瞰审案现场。
凤属鸟,鸟的本性对高处无惧,可狴犴擒住她的腰,牢牢的。
不知是他怕高——这一点,她不敢问,纯粹胡猜,因为他真的环得好紧,像抱浮木一般。
抑或是……他怕她一脚踩空,滚下屋瓦?
「希望今儿个别再对她用刑。」凤仙很怕二度看到刑求的惨况。
响亮的惊堂木,以及随后而至的「威——武——」,淹没她的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