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来了,谢谢。”天底下,只有她会觉得他比九爷尊贵、比九爷好。
“彝羲,记不记得我们上次看的那部电影?电影里面,有个小孩的父亲在树上帮他搭树屋?”
“记得。”
“小时候,我很希望有人帮我在龙眼树上搭树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可以爬上来,看星星、看月亮。”
“你应该早一点讲的,我们在这里停留五天。”
“你要利用这五天帮我盖树屋吗?”
“我可以盖起来的。”
“太浪费,如果我们有很多个五天,我不介意小小奢侈一下,但是……”她比出一根指头。“我们就只有一个五天。”
何况他不在,她怎么可能留在让自己倍感孤单的老家,她定是要待在人来人往的大都市,即便那些人与她没有交集,但匆忙的身影多少可以为她驱逐几分孤寂。
他听懂她的意思了,垂下眉。他不会安慰人,只好再施几分力气,将她紧揽在怀中,闻着她淡淡的发香,心疼。
“知不知道在田里摔倒时,我为什么放声大哭?”
“因为痛。”
所以他狠狠修理了那些青蛙,如果可以,他愿为她修理所有欺负她的人事物。
“不对,因为有舞台、有观众。”
“不明白。”
“小时候跌倒,如果外公外婆不在,我就会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玩,但如果外公外婆在,我绝对要放声大哭上好一阵子,看他们紧张得焦头烂额,我才肯停止哭泣。”人啊,总是欺负最疼惜自己的人,这就是劣根性呵。
“他们心疼你。”
“是啊,有人心疼的感觉真好。”微微抬头,看向他的下巴,尤其心疼自己的人……是他。
“阿蜜。”
“怎样?”
“有没有发现,叙封对我很不友善?”
“别理他,从小他就以为自己是我的监护人,我和哪个男生走得近一点,他就闹脾气。”
“傻瓜,他生气是因为喜欢你,以后如果有小强的话,就让他来替你抓,如果想要观众耍赖一下,就打电话找他,好不好?”
这样,他才不会走得太忧心。
他的话苦得她垂下眉毛。她轻叹着说:“喜欢,不是一个人的事,如果不喜欢还要利用对方来填补……对他、对我,都不公平。”
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问题是他只能找一个男人让自己托付……托付他满胸口的心疼。
他们都安静下来,看着天空,星星不多、月亮不圆,今晚的夜空并不精彩。但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们在月下、在树上、在只有他与她的空间。
隔天清晨,他们搭七点的高铁回台北。
田蜜刻意装得像无事人,话题一个接一个,从演艺圈新闻到政治新闻,嘴巴不休息,也不让脑子有闲暇,就怕一旦出现闲暇,就不由自主想起分离。
由南到北,一站经过一站,他们终于回到家里。
进屋,她忙东忙西,整理行李、洗衣服做饭,十一点钟,他们一起吃完最后的午餐。
她给他一本相簿,里面有她疯狂拍照留下的作品,她打开他的医箱,塞入满满的伏冒热饮,她企图多做一点事情留下痕迹,却发现时间已经迫近。
送他出门时,她在笑,可是眼眶很红,不停吸着鼻子,还倔强地不断向他解释,她不是伤心而是鼻子过敏。
她在家门口对他挥手,说:“一路好走。”话说完,马上猛摇头,嘴巴呸呸呸好几下。
他问:“怎么了,吃到沙子?”
她扁嘴回答,“那是对过世人们的祝福,不吉利。”
彝羲失笑,她不是常批评古人不科学、太迷信,怎么她现在也开始迷信?是不是因为太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她说:“你要好好的,有空就多看看夜空,没空就在脑子里面想我,你可以娶个女人替你生下孩子,也可以敬她爱她疼惜她,但是,请你千万不要忘记我。”
讲到后来,她的声音硬咽,却还是强撑笑脸。
他摇头,眉心打上千千结。他怎么可能忘记她?揉揉她的发,他柔声说:“傻瓜,难过的话,哭出来会比较舒服。”
她固执摇头,越笑越灿烂,却也越笑越假。
“你要记得,我不是杨桃,我是龙眼,想到我心就要甜甜的。”
这么心酸的要求,他要怎么回答?他只能将她揽进怀里,深深地叹息。
他终于转身,送走他的是一张比哭还丑的笑脸,想起她他的心不甜,只有酸楚和苦涩。
她站在阳台上,看他走到巷子口、看他招计程车,看他,彻底离开,就像他不曾到来。
回到房间,她把自己包进棉被里,直到此刻,她才放声大哭。
没有舞台、没有观众、没有心疼自己的人,田蜜却哭得柔肠寸断,这时她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伤心,不需要观众。
她哭得很大声、很放纵、很恣意也很任性,可不管,她就是要哭,谁说上天对她比较好,如果真的好,怎么会把一个又一个爱她疼她的人带走?怎么会让寂寞当她永远的朋友?
她缩在棉被里哭,明明还是有些热的天气,她却觉得冷,手发抖、脚发抖,像冬买在转瞬间降临。
她没有进入魔法世界啊,也没有和哈利波特当朋友,更没有受审、进入阿兹卡班监狱,怎地无缘无故遭受到催狂魔攻击,那个催狂魔之吻,吸走了她的希望、幸福与生存的渴望。
怎么办?
她才二十二岁,却已经开始期待死亡,期待来世的重逢,她竟然害怕自己活得太久,害怕光阴把她的记忆磨平、把她的感情腐蚀。
她不愿意忘记彝羲,不愿意在没有他的地方生活,他才离开一下下,她就被浓浓的思念冲击得想要自杀。
这是不对的。母亲的自杀让她知道死者身边的人会受到多大伤害,她痛恨自杀、痛恨伤害自己的人们,可她真的有强烈的想死欲望,怎么办?
她害怕、她恐慌,她不敢面对自己,却更不敢面对漫慢人生。
她该怎么办才好。
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
好!她拿起过期杂志,上面有龙华企业恶性倒闭、龙昆辉及其妻子因操作内线消息双双入狱的新闻,曾经她一读再读,读得很尽兴,曾经她看着坏后母没有化妆的丑陋面容,沾沾自喜。那对男女终于得到报应,而他们从妈妈手中掠夺的东西,也一一吐出。
这本杂志应该能够让她快乐的,但今天她逐字读过,却读不到半分欣喜。
放下杂志,她进厨房,田蜜告诉自己,应该为温柔做一顿大餐,恭喜她脱离九兽的摧残,于是她打开冰箱找菜。
可好几次,花椰菜从手中滑落,她一拾再抬,最终不耐烦地指着花椰菜破口大骂,“你给我安分一点,我今天一定要处决你。”
她拿起刀子,对它宣泄怒气,可花椰菜抵死顽抗,于是她没切成花椰菜,却将自己的食指划伤。
一句很不淑女的英文脏话出口,她丢下菜刀去找医药箱,但是她轻轻一挤,优碘居然整个喷出来,喷坏了她的白色上衣。该死,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算了,不消毒,她拿起纱布胡乱捆绑,把细细的手指头包成粗粗的棒棒糖,很突兀的一大丸出现,要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大笑出声,可是今天,喜悦神经被哀愁谋杀掉。
好,不煮,去外面买现成的。她拿起包包,忘记衣服上面还有优碘,她穿着很血腥的上衣出门,路上有人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