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男生、小女生,也许心里的某个点已经不同了。”
“然后呢?”
“一直坚持那个承诺是对的吗?”
卢歙一笑,问:“你怎么会认为,我花十年的时间等待你、寻找你,目的是为了坚持承诺,而不是因为我心里有满满的爱情?”
“爱情?”还在吗?她不懂,自己都不敢确定的事,他怎能这样笃定。
“对,就像你下意识排拒男人的追求一样。”
“这……真的一样吗?”
“当然。在你决定不和我联络的同时,不也间接否决那个承诺,既然如此,你在守护什么、坚持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爱情仍然存在,我不认为那些男人当中,没有一个赢过十九岁的不舍。”
他戳破了她始终不敢承认的事实,她不禁犹豫地问:“爱情又如何?有几个人的爱情能够走到最后?就算签下结婚证书,还不是有许多协助办理离婚的律师等着帮他们服务。”
“只因为不确定能不能走到底,你拒绝爱情?我真是生气,当年的我们虽然年纪轻,在面对未来那么多变数时,都没阻止为彼此许诺,刘若依,你怎么会变得那么胆小?”
“不是胆小,我已经三十八岁,禁不起太大的冒险,云霄飞车早不是适合我的游戏。”
“所以呢?所以你永远不碰触爱情,因为爱情太冒险、有太多不确定?所以你一辈子不结婚,是因为协助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永远不会被消灭?你的逻辑真奇怪。
好吧,若照你所说的逻辑发展下去,你不应该工作赚钱,因为你不知道这个工作会不会一路做到底,做到让你领退休金;你不应该学习新知,因为你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用到它们。”他越说越生气,音调越来越高昂。
“工作赚钱和学习是成就,在当下,我囡它们享受着。”她硬声相抗。
“爱情就不能让你在当下享受吗?和你一起吃饭,我很快乐;和你说话,我很快乐;甚至只是和你共喝一杯乌龙茶,都让我感觉快乐。依依,你一定要否认我们在一起时所拥有的幸福快乐、自在、享受,才能让自己感到安心?我觉得自己真冤枉,竟然因你的缺乏自信输了。”
她不说话了,静静望住他。
原来她一直在否认啊,否认他对她的好,否认他们在一起时的融洽快乐与爱情有关,否认他们之间除了友谊还存在着其他感情,否认她的心里有着不曾捐弃的爱意……
“依依,我被你打败了,这六个月来我很辛苦,不是为了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适合二十八岁刘若依的男人辛苦,而是我所做的一切,你始终视若无睹。
“我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心急,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只要我不断努力下去,你会相信,我不会在爱情里伤害你,结果换来的竟然是你一句,我早已经不是适合你的游戏……
“我现在才明日,待在美国那段得不到你音讯的日子,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现在我在你身边尽心尽力、倾尽所能,换来的却是你的否认。依依,你真的认为我是强人,可以强悍到任你怎么伤害都无所谓?”
说完这样一大篇,他有些后悔,大概是今天太累了,才会对她失却耐心,是他的错,但他不打算今晚道歉。
摇摇头,他离开座位,但走出办公室时没忘记叮咛她一句,“记得把饭吃完,你的胃禁不起折腾。”
他走了之后,办公室突然变得空荡荡,久违了的孤单感突然抢滩袭击,她被攻得措手不及,蓦地回头,灯火阑珊处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已经很久了,她很少这般满是不安全感过,偌大的办公室里只不过少了他的身影,她开始看见寂寞……
刘若依低头,见菜肴里有红萝卜,一怔。
以往他会细心地把它们挑到自己的碗中,一面挑一面说:“唉,你这个偏食的家伙,将来怎么教育小孩?”
再看见菜里面有肥肉,肥滋滋的,会让人心脏血管堵塞的那种,想起他老是禁止她吃,却忍不住为了她满足的笑脸,夹菜时把肥肉夹到餐盒中。
他总是迁就她,虽然她不见得正确。
他曾说:“如果有一个人会因为一个人的笑脸而快乐,那么,他一定很爱那个人。”而他热爱她的笑颜。
他不逼迫、不强求,把“没关系”挂在嘴边,还说只要她开心,他乐意说一辈子的没关系……但她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他果然冤枉……
缓缓叹气,她对着窗户反射出来的自己,轻轻说了一句——“刘若依,你真的很过分。”
收起便当盒,泡了一杯乌龙茶,刘若依脱掉高跟鞋,勾着脚,整个人缩进办公椅里,想着过去、想着未来、想着高中时期、想着过去六个月里,她不能否认他对自己的用心,不能否认自己的胆小。
她自问,如果为了害怕冒险放弃他,若干年后她会不会憎恨自己?
她想了很久,喝下一杯又一杯的茶,想得东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血丝……
这天清晨,卢歙收到一封简讯——
不舍:等你不那么生气,可不可以试着帮我,我不想再当胆小鬼,我想试着享受爱情。依依。
于是这天,他没进公司,在家里的电脑桌前,做出一份完整的爱情企划书。
尾声
告别式结束,送走卢可卿后,刘若依没有离开,她坐在父亲的书房里,静静地看著书桌上的照片,那是她和妈咪的合照,照片里的她们笑得开朗。
“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玉米,常常坐在台阶上,像松鼠一样,把整根玉米啃得干干净净。”
“我记得,我会把玉米杆收起来,等你下班回来,向你炫耀。”
现在想想只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不过是一根玉米。
刘若依望向父亲。他老了,微霜的鬓发让他少了几分当年的风流潇洒,他充满落寞的双眼,有着深刻的风霜。
“记得我才停好车子,你就会冲出来,拿着一根被啃光的玉米杆大叫,‘Dad、Dad!’看着你圆圆的脸上满满的骄傲,我心里总想,瞧,我女儿多厉害,才三岁就会把玉米啃得这么干净,将来她一定会变成农委会主委。”刘奇邦说完,忍不住笑眯眼。
“后来我跟你要钱买零食时,你说我会变成经济部长的。”
“对啊,你都不知道自己数钞票时,神情有多专注。”
“Dad,在你眼中,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对吧。”
“对,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你。”
“既然这样,你怎么舍得丢掉我?”
“对不起,我一直被灌输自己是独生子,必须担起传宗接代责任的观念,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娶了你妈咪,因我想生很多小孩,没想到天不从人愿。
“可卿肚子里的孩子带给我很大希望,我贪心,以为自己可以用钱留下你,没想到幼庭宁愿辛苦也不愿意放弃你,而你更是用一种让人震撼的态度,而且我不得不做出选择。
“我对不起幼庭更对不起你,我想,老天用一种公平的方式补偿了你和幼庭,也惩罚了我和可卿。”
“你爱过妈咪吗?”
“不爱怎么会结婚?”
“爱了怎么舍得放弃?”
“大错已经铸成,就算不放弃,我还是对不起幼庭。若依,不要因为Dad对爱情的不坚定而怀疑天底下所有男人,世界上有许多男人愿意倾尽所有,守护妻子、守护家庭,就像你现在的父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