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忘记那份友谊,只因她的父女之情已经改变了容颜,再不愿意友谊也随之褪色。
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不管卢歙是谁,他都是自己,中学生涯里的重点,就像参考书、下课铃声,美好的以重点笔记方式,存在于她的大脑元中,将来有一天她老了,她会坐在摇椅上,告诉子孙一个个关于“依依和不舍”的故事。
她在心底封锁了卢歙,把他变成“曾经与过去”,像保存一份礼物那样,珍惜着属于两人的甜蜜。
本以为世界很大,相遇困难,再见面时两人将暮岁老矣,没想到才十年,他出现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
像咬破了药囊般,苦涩瞬间沁入心头,不自觉的,她的眉微微蹙起。
“现在就请我们公司的设计长刘若依小姐,向卢总经理报告最新年度的设计主轴。”
刘若依深吸了口气,暂且压下心中的纷乱,踩着稳固步伐、搭起自信笑脸,走向讲台。
卢歙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顺利在合约书上签下姓名。
谁说地球不是圆的?谁说断了线的风筝不会落回原点?他终于还是遇见她、碰上她,终于可以向她逼出一个答案——当初为什么抛弃他?
过去十年来,他不断对着幻想中的依依发问:怎么叮咛过几十次的话,你转头就忘?我发了几百封信,你怎么能够让它们全都石沉大海?又为什么一毕业就和所有的高中同学断了线?为什么阿姨的花店结束营业,且你家里始终没人?
那段时间,他不断托同学打听她的下落,没想到越探听越受惊吓,她像人间蒸发似的,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他火里水底煎熬着,一颗心熬出千疮百孔,可虽然心急,却没钱回台湾一探究竟,而学校的课业压得他喘不过气,好几次受不了,脾气爆发,温和的他和室友大吵一架。
他知道错在自己,直到今日,他还是无法想象,当时是怎么撑过那段被抛弃的日子。
终于,在大三那年的耶诞节,他用存下来的奖学金,买机票飞回台湾。
难得一趟回家,待在家里的时间却很短,因他想尽办法寻求她的消息,没想到人去楼空,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之后假期用罄,回到美国后他埋头苦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大学、硕士学位拿下,然后回台湾、进入曜林百货,像报恩似的拚命工作,工作之余,没有任何一天放弃寻找依依。
这么久了,他几乎都要死心了,谁知竟会在这里遇见她,而她成为合作鞋厂的设计师。很好,他终于可以追着她要一个交代。
掌声提醒了卢歙,签约仪式完成,他起身,和合作公司的陈董事长握手。
陈董事长对他很有好感,亲切问道:“卢总经理,要不要留下来让我们陈总经理带你参观公司,晚上也一起吃个便饭?”
陈总经理陈珂娟是他的女儿,他心底盘算着,听说卢歙还没有女朋友,如果和他女儿能够看对眼,倒是很合适的一对。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刘若依抿了抿嘴唇。他真是有人缘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想着,她低下头,忙收拾好桌上的资料,准备走出会议室。
“不必,让贵公司的设计长陪我逛逛就可以。”卢歙钦点地望向她。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整理好紊乱思绪。
陈董事长看了眼刘若依,眼底有淡淡的不满。果然,男人第一眼只会看见她,把她和女儿摆在一起,终是女儿吃亏。
但董事长尚未开口时,她先出了声,只是她说话的对象不是卢歙。
“董事长,对不起,下午我得请两个小时的假。”她看看腕表,抱歉地一笑。
“我差不多要离开公司了。”
她没说谎,今天是栩栩的生日,外婆住院,爸爸妈咪必须前往照顾,所以她得陪栩栩庆生。
不管是真是假,她的回答令陈董事长相当满意,便向她投去赏识的一眼,点点头,再笑着转向卢歙,“既然如此,卢总经理,还是让——”
“参访贵公司的事就下次再说吧。”他截断对方的话,直接走到刘若依身边,拉起她的手肘,“反正你要下班了,就一起走吧。”
卢歙的大动作让所有人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彼此是认识的。
“你们慢慢聊,我们先离开了。”
陈珂娟打破尴尬,朝卢歙点了点头后离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亦鱼贯走出,最后一个人离开会议室时,没忘记把门带上。
刘若依定眼望他。他这是在做什么啊?这里是公司、是她赖以生存的地方,他却亮出关系,是想公司里的人怎样看她?
不对,他们哪有什么关系,早在很多年前,他们之间就断得一干二净,所以他这是、这是……对,他一定是在挑衅。
“可以吗?”卢歙出声,打断她乱七八糟的思绪,表情透着一丝危险感。
“可以什么?”她退后几步,拉开距离,以警戒的目光望向他。
“聊聊。”他走向前,把她拉开的距离缩短。
“对不起,我在公司不聊私事、不叙旧。”她别开脸,躲避他的眼神。
“很好,公私分明,如果我是你的老板定会感动不已。”几句话带上淡淡的嘲讽。
微皱鼻子,她提醒自己,卢歙不再是那个简单却固执的男孩,能坐上总经理位置,不管是不是空降,都一定是厉害角色,不想让他渗透的最好方法就是不沟通、不理会、不交谈。
转身,她企图加快脚步离开会议室。
可他已经让她逃脱一次,怎可能再次放任自己大意?于是,卢歙抓住刘若依的手腕将她往回拉,一个旋转,她转回他身前,像跳舞似的,但两人表情僵硬,没有跳舞时的轻快愉悦。
“你要做什么?”她凝起眉目。
“你欠我一个答案。”
“我很忙。”忙到没时间给谁送答案。
“没关系,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在车上时我们可以聊聊。”今天,他非要追出自己被三振的理由。
不由分说,他拉起她的手往她的办公室走,紧盯着她收拾好东西后,接手她的设计稿和包包,再度拉起她的手腕,强势地、恶霸地,带着她走往他要去的方向。
*****
第6章(2)
“告诉我为什么?”
在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后,他抛出的第一句话以问号来呈现。
直到见了她,卢歙才明白,原来自己对她有这么生气。
刘若依苦笑。她不想给他正确答案,因为伤口已经缝了线封起,她不愿意硬生生再划开,何况依他的道德感,若是让他知道真正原因,他怎会乖乖待在刘家,替曜林百货撑大局?
她和那个刘家已经没有关系,何必去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沉吟须更,她避重就轻。“我妈咪出车祸了,我没有心情回信。”
她说的是“回信”而不是“写信”,所以她明知他写过几百封信,却是硬起心肠,连丢给他“我很好”三个字都不愿意?
卢歙追问:“阿姨为什么出车祸?什么时候出的车祸?伤得严重吗?”
车祸……源自于她的任性。那夜她全身湿透,蜷缩在手术室外头,一次次对妈咪说:“对不起!我错了。”更向妈咪承诺,也对上天承诺,如果妈咪可以活着,她愿意当个好小孩,乖乖听话,和不舍彻底切割,她会把爱恨通通埋得深深的,好好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