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竞微笑说:「那丫头很认真照顾我。」
「我同意,否则主子的伤口没这么快好。」想来这几日,诗敏也是小心翼翼,担心得紧。
「这次,能够跟我走了?」傅竞问。
凌致清皱紧双眉,重重点头,只是丫头那边想起她该然欲泣,心疼……
「那好,我们出去吧。」
「主子到我屋里坐坐,我那里有汪先生交给我的京城驻兵图。」
傅竞点头,在凌致清的扶持下,他们走出诗敏的闰房,往前头的院子走。
第5章(2)
凌致清住的院落是三排八间房的格局,有四个丫头和四名小厮在打理,当中有几个是认得药材,这时候,大家都在屋里各忙各的。
可他的屋子前跪着一个小丫头,发现凌致清走近,她连忙跪直,手上的板子提得老高,看看师傅从远处走来,她巴结地转头对上师傅,小心陪笑。
「跪好。」他怒斥。
「师傅,你还是打我吧,打完后……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她心底盘算着,得去找几个口齿清晰的妇人来训练卖绢花,再找几个手指灵巧的,来帮舅母做绢花,还有、还有,她得走一趟京城买作料和工具,最最重要的是……哥哥快要回到家了,见她挨罚,心底肯定不舍。
「你这是在同我讨价还价?」
凌致清的声音带着冰,冻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可她还是不怕死地,用膝盖往前挪两步,巴到师傅跟前。
「诗敏不敢啦。」她嘴里说不敢,可板子提得更高了,她知道,师傅才舍不得下重手,只会意思意思打几下。
果然,凌致清瞪她一眼,问:「要打几下?」
「十下。」她飞快回答。
「嗯?」他横眼望她。
「这次犯的错大了些,二十下好不?」
她不停陪笑脸,凌致清面无表情地接过板子,定定看诗敏一眼。她错了,这回他会对她下重手,因为……那个承诺……
高举板子,啪!重重落下。
诗敏猛地抽回手,甩个不停。
好痛!师傅真打?她往红肿热痛的手心猛吹气,泪水盈眶。「师傅……」她软声低喊,带着硬咽的鼻音,巴巴地望向凌致清。
「不想挨打?行,以后别再提习医之事。」
听师傅这样说,她能明白,习不习医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傅想切断两人的关系。压紧双眉,咬紧牙关,她再度将手送出去。
啪!又是重重一下。
这回她硬挺,把眼睛张得大大的,连眨都不眨,可泪水翻下,在她脸颊上挂起一串水帘子,抿紧的嘴角微微抖着,她就是不发出半点申吟。
这丫头,他打得心都痛了,她固执什么?
凌致清硬起心肠,重重地连打三下,小小的手臂再支撑不住,掉了下去。她看向师傅,凌致清也回看她,眼底虽一片模糊,心里却清明无比,她懂师傅决心要离开了……
母亲早说过,师傅这等人才不是咱们能长留的,可她不想,就算用哭、用闹,她都要把师傅控在身边。
咬紧下唇,明明害怕,她还是把双手抬回原地,拉开笑容。
「师傅,剩十五下,打完以后,诗敏会记住,不可以草菅人命,要把医术看成神圣的事情。」
这样的话,让他怎还狠得下心?可……如今情势,他非走不可,他留下只会拖累这一家大小,闭了闭眼,他再度扬起手臂。
诗敏也紧闭双眼,等待下一个疼痛来临,但,她并没有等到那个痛彻心扉,她被一个拥抱揽进胸口,而那声重重的板子,打在傅竞的手臂上。
惊讶的不只是诗敏,凌致清也骇然地望向傅竞。
她仰头看看护在自己身前的男子,闹不清心底是怎番滋味?
傅竞苦笑,别说她闹不清,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他不懂,为什么明知道凌致清是个重承诺的男子,而那二十板子是为了换回自己的诺言好来到他身边,却还是阻止了。
他不懂,那板子打的是丫头的掌心,为什么他的心却像被人砸上六百板?
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她挨打,只知道如果非要被打,那板子落在自己身上,比打在丫头身上更不觉疼痛。
他低头,看着满脸泪湿的丫头,大掌一压,把她的脸压进自己胸口。唉……病好像更严重了,现在,不需要看她挨板子,光是看见她掉眼泪,一颗心就抽痛得紧。
喜欢上她了吗?好像有一点。
不只是欣赏她的勇敢聪慧、欣赏她的机灵反应?好像不只。
会不会是因为两人遭遇相似,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应该不是吧。
那么他到底喜欢她什么?说美丽?还可以;说动人?笑话,身子都还没长成,那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
傅竞想老半天,结论是一声长叹,没办法,谁让她救下自己一命。算了,喜欢就喜欢,自己的心又狡赖不掉,辩驳也没有太大意义,最简单的法子是——认定。
他略略涩红了脸,当起说合人。「凌师傅就别打了,反正我身上的线头已经拆掉,伤口也·慢慢愈合,羊肠线也好、绣花线也罢,已经不重要。
凌致清看着主子那副神色,心底好似感应到什么,笑了笑,不答。
傅竞低头,对着怀里的丫头说:「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知不?」
傻傻的诗敏,并没发现半点不对劲,只是对跳出来当中人的傅竞满怀感激,冲着他一笑,抬头,怯生生地说:「师傅,丫头以后不敢了。」
凌致清背过身,走进屋里,傅竞比谁都明白,那不是生气而是心疼,因为相同的感觉,他才刚经历过一回。
「丫头,让你师傅静一静,陪我四处走走如何?」
她迟疑地望了眼师傅关上的门扇,脸上尽是孺慕之情,跑到门边,她对着里面大喊,「师传,我陪傅公子走走,我会跟傅公子道歉的,你不要再生气喽。」
凌致清没应,诗敏叹气,转身走到傅竞身边。
在诗敏的搀扶下,傅竞缓缓起身,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动作拉扯到伤口,他起身后,半靠在她身上才能走,诗敏叹气,想起他替自己挨的那一下,认命,扶着他往后园走去。
圈里花少树多,每裸树都有年龄了,有的甚至要两人合抱。愉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若干个石椅,桌面上还有未收抬的围棋,那里是庄柏轩和凌致清经常待的地方。
两人走往石桌边,诗敏扶着傅竞坐下后,低头将棋子一颗颗捡回盒子里,一时间,两人都不言语。
「不痛吗?」他突如其来问。
「痛,手痛,心更痛。」
她嘟起嘴,翻开掌心,看着上面的红印子。师傅从来都下不了狠手,这回他定是铁了心要走。
好慌,她的心口有说不出的仓皇。
「你明明就更适合营商,为什么非要习医?」他拉出话引,等着她来把话补完。
「师傅允诺过我,我一天学医,他便一日不走,我不要他走,我想他留下。」
可是眼前她又不笨,非亲非故,她凭什么留下师傅一辈子?师博愿意陪自己这么多年,她早该懂得感激。
「为什么非要他留下?」
她不语,可心里明白,因为她自私,她想牢牢抓住师傅,也抓住自己的安全感。
前世,师傅在她十五岁那年离开,自此再无人可依仗,她在莫府所受的苦无人可诉,她经常夜半时分惊醒,方才想起,再没有一个温日爱怀抱,没有人会顺着她的背,低声告诉她:丫头,不要害怕,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