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真的同你们这样说?」莫历升的罪恶感更甚,宛娘竟是一门心思,只替他着想?
「是啊,娘常说,有她照顾祖父祖母、守着老宅,爹爹无后顾之忧,才能专心仕途。娘教导我,别气恨姨娘,不管姨娘做过什么,都要想想她对爹的好,娘说,身为子女不该心存计较,要懂得为大局着想,如今娘不在,能在爹爹身边照顾的,也只剩下姨娘了。」
他听得满脸愧色、无地自容,更多的是诧异,多年夫妻,因着自己的偏见和自尊,他从未厚待过宛娘。
他一直以为宛娘恨着自己,就算不恨,也是怨的,没想到……他看一眼小脸憋得通红的女儿,她还那么幼小,断然没有说谎的心机,若非宛娘日日教导,她怎能俐落地说出这番道理?
惋惜地搂搂儿女,莫历升心底对妻子既惭愧又感激。
「爹爹,姨娘没钱,宅子就卖了吧,我和哥哥、奶娘在祖父母和母亲坟边盖一间草堂守着就成,爹爹别担心,诗敏的绣活做得很不错,同奶娘辛苦点干活儿,一定可以养活自己。」她靠在父亲怀里,语气撒娇。
「你们不想同爹回京?」
「诗敏和哥哥当然想同爹爹一起,可如今姨娘在气头上……」摇摇头,她拉起哥哥,迎向父亲的眼光。「爹,家和万事兴响。」
一句家和万事兴,狠狠地摔了他一把。十岁孩童怎说得出这番话,也只有处处隐忍退让的宛娘才会这般教导子女。
莫钫敏轻轻抚摸父亲的手背,郑重承诺着,「爹爹别恼,钫敏乖乖念书、考状元,给莫家光大门媚。」
「好孩子,你们都是爹的好孩子。」他深吸口气,拍拍儿女的肩膀。「放心,爹还不缺这点银子,这老宅绝对不会卖,爹也不允许旁人动你娘的嫁妆,爹要将它们全部留给钫敏和诗敏。」
此话一落,大事底定,兄妹俩按原计划留在晋州为祖父母、母亲守孝。
诗敏赢得第一仗,不多久又赢下第二仗。
凌致清不知道打哪里探听到消息,确定皇上想赐莫历升的诰封,两兄妹这才明白,母亲因何而死。
莫钫敏决定使银子,将母亲的死讯传开,让世人都知道,宛娘就是月月服济贫民、办理义诊的「慈眉观音」,也是当今皇帝看重的宫员莫历升的嫡妻。
诗敏将前世的名号加在母亲身上,如果皇帝可以因为此事,为她建一座贞节婢坊,自然可以赐母亲一个诰封。
之后由诗敏出头,作主卖掉母亲的大件嫁妆换得米粮,在晋州各处,为母亲做最后一次的济贫。
送丧那日,上千个受过宛娘恩惠的百姓「自动自发」加入送葬行列。
他们跟在孝子孝女后面低头哀戚,漫天的自桥、长长的人龙,贞静贤德的宛娘成了传奇人物。
到处都有关于她的传说,传说她带着丰厚嫁妆嫁入夫家,置宅院、助夫君,让夫君一帆风顺进入朝堂。
传说夫君入仕,她并未跟着夫君入京享福,反而自愿留在老宅照顾年迈公婆、教养子女。
她心慈人善,不但孝顺长辈、敬爱丈夫、悉心教养一双儿女,还省吃俭用,把省出来的银子雇大夫为百姓义诊,对贫户胀粮,冬日里甚至替贫户修宅院,让许多贫户免于饥寒交迫。
故事如火如茶地传遍晋州每个角落,有人便有批评,在盛赞夏氏的同时,江氏虐待嫡子嫡女,掘地三尺、强夺嫡妻陪嫁之事,又被提了出来。
这故事被有心人带进京城,竟有书册以夏氏为模范教本,指导闺中女子的品德教育。
不多久,这本书被送到皇帝桌上,皇帝觉得有趣,派人暗中查访莫府之事,查得事实与书册所述相仿,只不过书中没提到嚣张跋息的江媚娘,想来是夏氏宽容,从不对外言人之恶。
于是圣旨下,皇帝追封夏宛娘为四品浩命夫人,赐凤冠霞帕,并责江媚娘的娘家父母教养失职。
江媚娘费尽心机、谋害人命,到最后并没有得到所想。
康元三十四年。
庄柏轩带着莫钫敏到益州设籍、参加考试,初试啼声,他取得生员资格,成为一名秀才。
康元三十五年。
莫钫敏与师傅又走一趟益州参加乡试,一次中地,成为举人。
康元三十六年。
诗敏开始替未来打算,她暗想,如果江姨娘不是夸大胡扯,那么当官的,要是不能得圣恩厚赏,就只是名声好听,薪棒必定不多,再加上无法免除的应酬,日子恐怕要过得左支右拙。
日后,二哥是要走仕途的,那么她守着娘留下来的银子,只出不入,早晚要过不下去。
于是诗敏在凌师傅的陪伴下,走一趟母亲留下的庄园,那庄子不在晋州而在京城市郊,入城只需要一个半时辰,庄子很大,还带有百审田地,但多年来放任着无人管理,几个庄园老人见到十三岁的诗敏,还不认得主子。
她和凌师傅花费几天工夫把庄园从上到下巡视一遭,发觉庄户居然穷得连下锅的米都没有,想来是母亲出嫁后,因路程遥远,一直分不出心思打理,只好任由它茉芜。
诗敏聚集庄户,先发给每户二两银子,让他们买米买粮、置衣修房,此举替她赢得善待下人的好名声,自此庄户们对诗敏的提问,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向庄户们询问,他们如何过日子?
庄户们争先恐后回答过,她才明白,这个庄园里有近百户人,年轻力壮的会进城打零工,年纪大的,便靠捕猎鱼兽、采食野菜维生。
多年前,庄园有人管理时,主人每年还会发下耕牛与种籽,让他们种点粮食养家糊口,近年来主子不管不问,他们就这样据据掘掘地过活。
明白状况,诗敏先找来几个善农事的庄人,好菜好肉养着,关起门来,与他们讨论百审田地的利用。
几天后,诗敏再三斟酌,与凌致清从京里聘来、擅长水利农事的先生们研议过后,决定将田审分成四个部分。
先雇工人开凿沟渠,将河水引进东边的土地,以便种植水稻,稻田蓄有足够的水,可以养鲤鱼、膳鱼和鸭子,养这些动物有好处,它们可以吃掉为害稻粮的虫子。
沟渠从水田中间流过再往西边引,西边的土地用来凿湖蓄水,湖中分成几区,养植莲藉、菱角及鱼虾贝蟹。
河水继续往南边引,所经之处可梧蔬菜果树,并辟一块平整之地,象养牛羊,而原本就植下果树的十来审田地暂且保留,看看来年收获如何,再决定要不要除旧株、植新栽。
至于北边的区域范畴较小,那边原是一大片藉郁竹林,可以生产竹笋,再将竹林用篱芭给密密圈起,便可以在里头放养山鸡、兔子。
事情议定,诗敏开始分派人手、雇用管事、分层负责。
原本前往城里打零工的庄户,知道主子要花银子雇用人手,自然都留了下来,从挖河道开始进行,他们一边工作,一边想着未来有饱饭可吃的日子,原本死气沉沉的庄园顿时鲜活起来。
之后,银子虽然一笔笔花出去,却也渐渐看到成绩。
每隔两个月,诗敏就在凌师傅的陪同下走一趟庄园,不到半年,庄园已是生气蓬勃,一副绿意盎然的模样。此为后话。
母亲的陪嫁里还有晋州三个铺子,她在世时,手下经营的铺子还挺赚钱的,但诗敏接手后,铺子管事见两个主子一痴一稚,便懈怠起来,自此生意一天不如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