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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那抹虹,她从未触着过,真正伴在身畔的,是那一弯冷泉;眼下恋着虹影的绝美,心头却是眷着冷泉的护怜而不自知。

  直至冷泉干涸,方才醒悟,心间,早已依恋甚深。

  *****

  他离开后的半年。



  她养成了夜里往他房里去的习性,总要与他说说话,才能安睡。

  她掌了灯,在桌前坐下,缓缓启口。「庄里的事,我没管了,现下是二房在当家管事。慕容义是没慕容庸有才干,可至少心胸宽太多了,这两房如今正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她笑了笑,又道:「不过这与我无关,我不恋权,战火便烧不到我这儿来。慕容义顾念我腹中还有慕容家的骨血,总会让我有一方容身之处的。权力是太多是非的开端,这我们都亲眼见识过了,如今我只要能保住属于你我的这一方天地,也就足够了。」

  她起身,移步往床褥而去,倾身贴上他昔日用过的枕。

  这儿,她每日勤于打理,维持得一尘不染,仿佛寝房的主人只是外出,随时都会回来。

  「我今晚,睡这儿陪你好吗?」



  月华淡淡,晚风停吹,夜,静得一缕声息也无。他不愿应她,她便是当他允了,拉上被子,侧着身凝视摇曳烛火。

  「你还记得那株百年夫妻树吗?说是村子里的吉祥象征,教村里夫妻、情人系上红布虔诚供拜,视为爱情的守护神,还在树前放上陶瓮供村民祈愿。我后来去看过了,才知你也入境随俗,写了纸柬放入陶瓮中,真难想像,你是会做这种傻气事儿的人。」

  慕容

  拾儿

  永结同心 情长不移

  鼻头忽而一酸,有些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了。

  若不如此悄悄祈着、求着,他还能如何呢?真说出了口,换来什么样的下场,她还不清楚吗?

  怕他气她窥探心事,她连忙解释。「我没偷看,是这回前去,那株夫妻树已枯败倾颓,陶瓮内的纸柬散落一地,我——」

  那夫妻树盘根错节、纠纠缠缠了百年,一道雷击下来,枯了一株,另一株却还兀自茁壮,吸取着另一半仅余的养分,努力活下去。

  成了单的夫妻树,还是夫妻树吗?所谓连理枝,也不过如此,大难来时,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护谁的情?他是枉费心思了。

  「罢了,不说那些教人烦闷的事。慕容,你在那儿好吗?我、我、我……」我了半晌,终是吐不出下文。

  「给你捎去的物品,可有收到?若无,也别心烦,这儿灯都为你燃着,你想到就回来看看,我在这里候着。

  「家主——我是说你大哥,他曾说过,我们俩性子太像,如今看来,还真是分毫不差。他失踪那段时日,你常待在书斋,一待便是大半日,可是挂念着他,又不肯承认,心头一日日渐深的烦闷,便是一个『悔』字?」

  「……对不起,那时,没能理解你的心思,及时拉你一把,兀自苛责你,才让你在深沉疚悔中,一日日沉沦而去,终至上不了岸。瞧瞧,我现在做的,与你有何差别?我们——果真是一样的人。」

  同样刚倔,同样将心思压得太过深沉,深得——连自己都瞒过。

  他不愿承认、面对的悔意,一压再压,有朝一日压不住了,溃堤而出,便汹涌如潮,终至吞没了他。

  她不曾坦然、面对的情意,一拒再拒,直到真将他推出心房了,才发现除却他,早已空无一物。

  她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挖空了所有的情绪,让自己麻木,就怕一旦面对,那椎心之痛不是她能承受的。

  回涌的相思,一日、一日,点滴加深,直到再也藏不住,才惊觉——剜心刺骨。

  整整半年。

  他死后,整整半年,泪水这才汹涌而落。

  「慕容、慕容……」

  她已不再贪看虹影之美,能不能,让她再掬饮一回,记忆中那甘冽冷泉的滋味,感受他全心的护怜珍爱?

  这些日子,他一回也不曾入梦来,可形影从未自脑海淡去,反而愈来愈常想起过往之事。

  她想起——他昂然立于厅前,无畏无惧,一刀往心口上压,只为护她周全,不受族规责罚。

  她想起——他为她力争名分,执拗地定要明媒正娶,不教她受一丝屈辱。

  她想起——他的千般珍宠、万般娇怜,那些日子里,满满、满满的浓情密爱。

  还有、还有……

  「你记得吗?有一回我们错过了宿头,投宿野栈——」

  那一回,被歹人盯上,险遭暗算。

  与她出门,他不爱让护卫跟着,后来想相才领悟过来,他是不想有人夹缠,想偷得多一些与她独处的时光。

  他被家主的奇珍药材补得多了,一般坊间迷烟,他多少还能抵抗些许药性,挣扎着赶来她身边,便体力告罄,跌在她身上。

  她一惊,正要说些什么——

  「嘘,别作声。」

  他压在她身上,挡在外侧将她牢牢护住。

  哪能让家主为她以身挡险?!偏生她四肢虚软,无法抗争,黑暗中,看着那些歹人搜括财物。

  「要财无妨,人平安就好。」那时的他浑身紧绷,多担心歹人不只要财,见她貌美而心起歹念。他不懂武,她又受药力影响,怕极了她会受到伤害。

  所幸那些人只是求财,得了手也怕惹事,没多逗留便尽速离去。

  「家主?」

  「再等会儿。」确认那些人没再去而复返,他这才缓缓松懈紧绷的肢体。

  「家主?」

  「我动不了。」他埋在她颈间,低低吐息。

  而后,她感觉那放松下来的身躯又逐渐绷起,可又有些不一样,至少——那抵着她的硬处不一样。

  「家主,您误中媚药吗?」

  「……闭嘴!」他恼怒哼道。

  「要不,我去问问这附近哪儿有——」

  「你要再多说一句,就拿你消火。」

  那是,以为他是教人撞破私密窘事,心头着恼,如今想来——

  她低低轻笑。「不怪你恼,换了我也要恼这人怎如此不解风情。」

  也是在那一回与他贴身挨靠着,发现他鼓动不休的心位于右侧,后来他受伤被送回,长老们要她认,这也是她被瞒骗而过的原因之一。

  这般真真假假亦真地夹缠着,哪能怪她认不出来,被他们搞糊涂了。

  她以为,那些笑容是属于家主,他是不会笑的,阴暗性情哪能有如此开怀真诚的笑容?

  但其,有的,与她在一块儿时,他一直都笑得真诚。

  那些她以为属于家主的特质,原来,都是他的。

  他会笑、会恼、会使些心眼偷得一些小亲密,也会跟她闹别扭,更会不着痕迹地,以主子身分掩饰底下怜爱的小举动……

  想起他傻气地向树公求白首的举动、想起他假装四肢虚软赖在她身上偷香,反弄得自己一身躁热又不敢真对她胡来……她心头泛甜,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鼻头忽酸,笑出了两眼朦胧。

  嘴角泛笑,泪水从容而落,她哽咽着,说天说地说了大半夜,终于勇敢地、轻轻吐出藏在心底深处,最想说的那句话——

  「慕容,我好想你……」

  余生,只余相思万千,漫漫无涯。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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