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
「我相信自己可以,我总是能控制,总是能跨越所有的挫折与难关,我总是可以。」她将冰冷的两手交握在身前,毫不闪避的看着他,语音沙哑的说道:「所以当麦德罗来和我接触,告诉我他成功复制了人类,希望我能协助他照护并记录一切时,我答应了。」
他保持着面无表情,只是倾听。
「想想看,一个已经成功的个体,那是当时太过自大狂妄的我,无法抗拒的诱惑,我想看看那个复制人,我想有第一手的数据,我想要…… 」
她看着他,苦涩的承认:「功成名就。」
他还是没有表情,她继续说,面对自己的过错。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麦德罗打算做什么,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复制人类,只是想证明这是可以做到的,人类若可以被复制,许多医学上的问题都能突破,我以为这只是复制器官的开始。」
他一扯嘴角,忍不住指出一点:「对麦德罗来说,他是在复制器官没错。」
她脸色变得更白,嘎哑的道:「对他来说,确实是如此,但起初我并不晓得,我知道现在这像是借口,但我真的以为他只是想在医学上有所突破。」
「妳什么时候搞清楚的?」力刚问。
「两年前。」她心头紧缩,苦涩的哑声道:「他是个人,肯恩是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个人,他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过去几年,我是负责照顾他的人,我照料他的健康,检查他的基因,做该做的研究,掌握记录关于他的一切,就像麦德罗所说的,尽所有力量,让他身心健全的发展。」
黄色的灯光下,她的容颜,苍白如纸,瘖哑的声音,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麦德罗很在乎肯恩的健康,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智能上的,他安排肯恩上课,教他读书写字,教他逻辑思考,他看起来就像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我以为就是这样,他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分身,所以才复制了自己。」
她乌黑的眼眶,蓄积了泪水,但她没让它们掉下来。
「当我发现麦德罗做这件事,只是为了替他自己制造身体,甚至准备出卖人体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像是无法忍受那一切,她痛苦的闭上眼,泪水滑落她的脸颊,但不到一秒,她又强迫自己睁开,吸了口气继续陈述:「他和世界各国掌权的政商推销,将肯恩当成展示品,永恒的年轻,备份的身体,那是…… 」
「恶魔的诱惑。」凤力刚瞧着她抖颤苍白的唇,帮她下了批注。
她痛苦的一颤,然后点头同意,轻声道:「恶魔的诱惑。」
他看见她无意识的,将双手握得更紧,绞紧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修剪得极短的月白指甲,深深陷入手背里。
「在那个当下,我只想带着肯恩逃走,但他们将他看守得太紧,那太困难,我不敢让麦德罗知道我的感觉,我尽一切努力忍住想吐的冲动,我赞扬他举世无双的成就。」
深深的,她再吸一口气,吐出那句残酷的现实。
「我要求由我亲自动那次的手术。」
力刚微微一愣,挑起了眉。照她刚刚的说法,再比对那位委托人肯恩的要求,他知道这个女人对肯恩是有感情的,她毕竟和肯恩朝夕相处许多年,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照理说阻止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主动去要求由她亲自动手?
「为什么?」他好奇的看着她,「妳为什么要求亲自动那场手术?」
「因为,我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偿还弥补的机会…… 」她语音沙哑的看着他,道:「一个能够修正我所犯下的错误的机会。」
「妳的机会,就是剥夺他的身体?」他对这件事真的相当不以为然。
这句话,让她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但她早已料到,她张开嘴,说:「不,我给了他另一个身体。」
他呆了一呆,「另一个身体?」
她舔着干燥的唇舌,颤声道:「我说服麦德罗,就算有了那么多年的数据,就算是他的复制人,就算没有排斥反应,手术完成后,也还是有出状况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将原有的身体保存下来,而保存身体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肯恩的脑,移植到麦德罗的身体里。拥有脑袋能够活动的身体,绝对比一个没有脑袋,能躺在床上用仪器维持生命的空壳好。」
第3章(3)
难怪那家伙还能活着。
在上个星期之前,他们原本全都以为,既然麦德罗拿到了身体,那复制人应该已经死了,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老天…… 」他瞪着她,脱口问:「妳真的知道妳做了什么吗?」
她看着他,沙哑的开口:「我知道,我把他监禁在一个年迈残缺的牢笼之中,让他继续受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脱的苦痛。」
她当然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之前错了,所以她试图修正她所犯下的过错,即便那么做会加深她的罪孽,她还是做了。
「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对他做了什么。」
她痛苦的看着他,嘎声坦承:「我不晓得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那至少是个机会,至少他还活着,即使机会渺茫,我没办法不去试试看。」
凤力刚震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完全无言以对。他没有办法再责怪她。
什么样的人,可以承受这个女人所必须面对的一切?
她犯了错,但她没有逃避,她面对那个问题,尽力找出解决的方法,或许方法不是那么正确,但她至少试了。
他不是她,没有任何人是她,除了肯恩,没有人可以指责她,而那位肯恩,显然一点也不怪她;即便她对他做出了如此残酷可怕的事,那家伙依然希望他们能救她。
泪水,无声滑落她苍白的脸颊。
还没见到她之前,他看着关于她的资料,曾经有一度,他以为她是个冷血的冰山,那种高傲的、冷漠的科学家。
但在看见她本人之后,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女人不是冰山,她只是看起来像,那个冰山的假面,是她拿来唬弄人的假面具。
他的直觉很好,向来很有识人之明,几乎没有搞错过。
所以他才弄来阿震没有染发戴彩色隐形眼镜的照片,加强她的罪恶感,套她的话:阿浪经由如茵的特异功能,看见了这个女人做的事,但只有片段,没有全部的事实,他们需要她拼上完整的拼图。
利用罪恶感这一招不是很高明,但对某些人很有效,对她这种还有良心的人,很有效。
他抓来床头的抽取式面纸,整包拿给她。
这男人善意的表现,让Rain有些微讶,她不曾期待这男人在听完这一切之后,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见她傻傻的看着那包面纸,也不接过去,他硬把面纸塞到她手中,「把眼泪擦一擦,妳的鼻涕快流出来了。」
她一怔,飞快低下头,掩住自己的口鼻,才发现他又骗她,抬起头却只见他扬起了嘴角。
「我说快,不是说已经啊。」所以她还是女人哪,还是会在乎自己的形象嘛。
应该要恼的,换做之前,她一定会气他这样耍她,但现在看着他的笑容,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恼火,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避免鼻水真的流出来,她尴尬的抽了面纸擦拭哭泣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