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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落在薄长的唇,想像著以往句句似冰的话语由此而吐的情景,想像著以往勾勒出不带笑意的弧线,那时的他最骇人、最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逼我恨你吗?」她喃喃自语,指尖在触及他双唇之前又丧气地收回。他总是如此不顾她的意愿,一意孤行。

  「我的无能及失败,你满意吗?我的反抗及挫折,你享受吗?」她垂下眼睫,在眼窝处画出微暗的扇贝阴霾,「将我逼到如斯地步,难道你真不担心我终有反击的一日?」

  他依旧没醒,均匀的吐纳是他唯一的反应。



  怜我轻巧撑起身躯,裸身坐在床沿,失神地看著纠缠散落在地上的黑、白衣衫。她该为自己逝去的贞节痛哭失声吗?或是趁著阎罗沉睡之际,亲手终结他罪恶的性命?

  叹口气,她弯身捡起白衫,一件件套回冰冷轻颤的身上。悄悄推开房门,耀眼的日芒直透瞳仁,她举手眯眼,彷佛在烈日的照射下她便会烟消云散般的躲避,像个鬼魅这想法令她害怕,她终於如他所愿变为沉沦暗夜的魔物吗?

  穿过重重院落,她刻意避开魑魅魍魉聚集的数个场合,毕竟昨夜阎罗大剌剌将她抱回房去的那幕恐怕早在其间传开。是心境改变所带来的影响吗?她在不经意间遇上的魑魅魍魉朝她展露善意笑容,也让她心虚不已,彷佛自己赤裸裸摊在众人眼前,供人指指点点。

  昨夜的一切不该带来任何改变,她的新身分仍是阎王门的「白无常」,毋庸置疑。她不会因为身子归了他,便理所当然将他视为夫君、视为她的一切。

  嘻嚷声在转角不远处传来,她缓缓走在石栏旁,瞧见数名魑魅魍魉领著十来位五、六岁小娃儿,若她料想不差,这些天真傻笑的娃儿将来也会成为如她一般的杀手,甚至更加突出。

  怜我蓦然一僵,眼瞳直直盯著小娃儿又笑又跳的模样,双手不自觉朝腹部抚去,冷汗滴滴滑落。



  小娃儿!

  她怎麽忘了?当日她月信初来,鬼医以轻松的语调朝她讲解一番「做人道理」。经过昨夜—若、若有一个小生命在她体内成形可如何是好?

  阎罗绝对不是一个会因孩子而欣喜若狂的好爹亲!倘若他心狠手辣地强逼小生命重蹈她的覆辙……

  怜我刷白了脸蛋踉跄数步後,猛然朝白云合的「文判居」飞奔而去。

  ※ ※ ※

  文判居南侧是一池小塘,数枝孤傲的清莲摇曳其上,说美不美、谈雅也不雅,白云合却迟迟未将小塘填平做为他用,因为这小塘是红豆专司用来放生些青蛙、泥鳅及长寿龟的宝地。

  今年武试结束,小红豆竟异常缠腻起白云合,那袭优雅白衫身後不难随眼见著一身火艳的小丫头跟前跟後。或许是由於这场武试里红豆被青魈一脚踹入冰凉的湖水,白云合勤劳捧上热汤,轻轻松松赢回小丫头的注意力。

  怜我右脚甫踏入文判居,便听到清朗的吟唱声及红豆开怀的咯咯轻笑。

  「取红花,取白雪,与皂洗面作光悦。取白雪,取红花,与皂洗面作妍华。取花红,取雪白,与皂洗面作光泽。取雪白,取花红,与皂洗面作华容。」

  这是北齐时期流传的愿面歌,词意是为亲儿之间的疼惜与期望,不难听出白云合隐含浓厚的望女成凤之情。

  白云合取来洁净白巾,擦拭清洗完毕红豆的小脸蛋,顺便偷偷捏拧豆腐般的嫩颊。「好了,别再下池塘里弄脏,否则二小叔可不帮你洗。」

  「二爷。」怜我踌躇半晌,才开口打断眼前令人欣羡的天伦之乐。

  「怜我姊!」红豆喜孜孜地打招呼,随即跳下白云合的大腿朝她奔扑而至。

  「欸。」她应声,但有些尴尬。

  「有事?」白云合觑瞧她一眼,自然没遗漏那双眸间焦急的情绪。他俯身朝红豆招手,「红豆,去帮二小叔和姊姊泡壶茶来,别忘了点心。」

  支开她的意味浓厚,可惜天真清「蠢」的小红豆听不出来,捣蒜似的猛点头。「我去找鬼医爷爷拿茶具。」

  「小心茶烫。」在红影急奔之际,白云合不忘提醒小丫头,他可不希望见到一颗烫熟脱皮的小红豆。

  「好——」跑远的尾音在半空中缭绕不止。

  白云合领著怜我来到内厅,静静等著她开口。

  怜我绞捏著衣袖。这种事要如何向一个男人开口?可是放眼望去,她只能想到白云合,只敢想到白云合。

  白云合打破沉默,「你臂上的伤好些了吗?」想到自己是害她受伤的罪魁祸首,他难得善心大发地轻声询问。

  「好、好多了。」她再度噤声。

  凤眼扫过她失措及欲言又止的脸庞,昨夜阎罗骇人的举动早已闹得满门风雨,加上不经意瞧见她领口遮掩不住的紫红吻痕,他心底早先有谱。

  「昨夜,他在你房里过夜?」他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否则照她闷葫芦的性子,八成愣愣地站到日头西沉还开不了口。

  怜我急忙摇头否认。

  白云合见著她向来无波无绪的固容上呈现羞赧及慌乱,轻笑出声,「那是你在他房里过夜?」

  她垂低螓首,不答。

  「你不会是来向我举发他的恶形恶状吧?」白云合佯装无知,眨眨眼间。

  「不……我是来……请您……」话尾消失在闭合的唇瓣,又是一阵沉默。

  白云合摊开纸扇,「小红豆随时会回来,我可来不及想出下个打发她的藉口。」

  怜我紧合上眼,头几乎压垂到胸前,鼓起最後的勇气道:「我害怕经过昨夜会、会……所以可不可以请二爷替我去药铺抓、抓些药……」短短数个字让她说得支离破碎,又恐怕白云合听不明她的话意,她补充道:「是避妊那种药……」

  「我明白。」白云合解除她的困窘,不再戏弄饱受他那阎王老哥摧残的丫头,「依他现在的性子,的确不适合有任何子嗣。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会替你办妥,明天晌午再上我这一趟,我将药交给你。」

  怜我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道:「请二爷务必亲自去,别、别假他人之手……」她不希望让其他人有丝毫猜测乱想的机会。

  「安下心来,我知道如何做。」白云合起身踱步至门扉前,目光略略左右打量,确定绝不会有突然冒出头的魑魅,才对她道:「为难你了。」

  「不,我才要向您道谢,我知道要您一个大男人去药铺抓这种药,会带给您困扰,可是我想不出任何能帮我的人,除了您之外。」怜我诚恳地道。

  白云合是阎王门内唯一一个亲眼见识阎罗加诸於她的点滴,也是最了解她困境的恩人。

  白云合摇摇头,「我清楚阎罗的为人,也明白你的性子,两块硬石互击,谁也占不著好处。」

  「我的顽抗微不足道,甚至伤不了他,到头来只摔得自己头破血流。二爷,您了解他,那您可否告诉我——为什麽他要选中我?买下我?教养我?逼迫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她抬头,眸子布满迷惑与苦楚。

  「他没向你提过?」

  「没有,他什麽也不说。」所以她完全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何必须承受一切。

  白云合垂下黑睫,仿佛思索著该如何陈述关於阎罗的一切。

  许久,优美的唇线轻轻开启,「你的错仅在於——你勾起他相似的回忆,一个关於他的回忆,一个他曾经无力更改的回忆,他想由你身上扭转他认定的结局,但他错了,你永远不可能是他,永远也不可能体会到他所思所想。或者该说你压根没有错,若真有,大抵也是你的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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