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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是哪一位?”她疑惑地开口。

  男子双臂环胸,不作答。

  “你要找寨里的哪位兄弟?他们应该都在大厅那里……”

  “我找你。”男子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耳熟到令人咋舌。



  东方流苏轻“啊”了声:“你……”十只纤指掩住他的口鼻,勉强拼凑出男子半刻前的长相,她顿了顿,“大黑熊?!”

  远处的草丛间似乎发出闷哼的噗哧,两人同时遥望而去,只见草丛微动,应该是被风给吹拂的,石炎官不以为意,继续朝东方流苏道:“才改了点皮毛,你就认不得我了?”他笑,少了碍眼黑胡的阻挡,他的笑更加醒目而灿烂。

  “你怎么突然…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这数个月来不曾听他再提起蓄胡之事,反倒仍强迫她留长头发,她还以为石炎官准备要食言呢。

  “既然你的头发已经开始蓄留,我当然也要守承诺。”他揉乱她仅仅长及耳部的俏丽短发,“满意我的模样吗?”

  东方流苏咬着唇瓣忍笑——她从不敢想象黑胡底下的脸孔竟是张看似只有二十初出的毛小子,皮相超乎众人意料,可惜秀气的五官搭配上如黑熊般的体格,就好比将个奶娃的脑袋装饰在大人的身体上,怎么看都嫌怪异。

  “我终于知道你留胡子的用意了,呵呵。”遮丑、遮丑呵。



  “你那是什么笑法?那么不屑?”

  她才没有不屑,只觉得新奇:“你好像瞬间从四十来岁的中年掉到二十出头的青涩小子,真让人无法适应。你这张娃娃脸恐怕老是让人调侃吧?所以你才愤而蓄起熊毛,硬生生遮蔽掉这样善良无害的可爱脸庞,你不觉得可惜?”

  “哪里可惜?!对一个迈向三十大关的成熟男人,‘可爱’这两字是最大羞辱!”他不以为然。

  “但是你真的长得很可爱嘛。”她吐吐粉舌,将这句话说得既小声又低喃,深怕石炎官又爆出火气——别小看一头剃了毛的熊,它的潜在本质仍是凶恶残暴不讲理,随时随地会挥出熊掌,劈死可怜猎物。

  “别担心,你这模样很好看。”东方流苏抹去他右颊的血迹。

  “你满意就好。”他暗暗松了口气。

  石炎官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肩头,将她带进屋内,一瞥见桌上的木鱼——日前雷哥守株待兔地窝在上山的羊肠小径时,洗劫了一名穷和尚,将老和尚浑身行头给扒得干干净净,这木鱼便是雷哥孝敬东方流苏的物品——当然,东方流苏并不知道这段插曲。

  “不是不许你再念经吗?这玩童怎么还留在你房里?”

  东方流苏遥指着木架上蒙尘的佛文经书:“我已经许久不曾再碰经文,可是我却喜欢听木鱼的清脆响声,或许它比不上筝笙笛筑来得有音律,但单纯的敲击声会让我心情很平静。”她接过石炎官拎起的木鱼,笑着轻敲了一下,“即使没有搭配诵经,即使我是处于脑中一片空白的发呆状态,我仍能感受它带来的祥和。”

  这木头制的小玩意儿能有如此神秘的功效?石炎官怀疑地以食指敲敲木鱼。晤,好像不难听……而且更神奇的是向来听到她诵经朗文便犯头疼的他,竟然未曾有不适之感,他一连又敲了十数下,终于确定这小玩意儿并非引人头痛的罪魁祸首之一。

  “你爱敲以后就继续敲,我也可以在一旁帮忙,但经文就可以省下。”不知是有意无意,石炎官缓慢而规律地扣击木鱼,让清亮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言谈,“对了,我接到阎王门来的书信,兴许再过数日我就得回老家去。”

  “嗯哼,然后?”甫听到石炎官即将离开山寨,她竟升起一抹依依不舍,随即又自嘲地暗暗取笑自己——你在想什么呢?傻流苏,他原本就不是山寨里的人,你也不是,他得回去属于他的地方,而你……也是。

  “然后该安排你的去处啦。”名为安排,实际上石炎官压根想直接将她绑回阎王门。

  “我的去处?”她还能去哪里?放眼望去,天下之大,皆可容身。

  “对呀,你不是说想当我的家人?既是家人当然得住在一块啰。”他这暗示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吧?

  “住在一块,你是要我跟你一块回阎王门?”

  “没错。”

  “以什么身份?”她抬头问。

  石炎官翻了个白眼,东方流苏平日看起来聪聪明明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有时又蠢得让人想敲醒她的脑袋瓜子。

  “废话,难不成你以为我还想收个干女儿,或是认个干娘回家供奉膜拜吗?!”他挑明了讲。

  “当妹妹也行……”

  “妹妹以后得嫁人。”蠢!她怎么这么蠢?!

  她凝视着他,为自己心底仅存的不确定感而害怕。

  石炎官当然没遗漏她眼神中的不安定、防备及退缩,他轻叹:“我要怎么做、怎么说才能让你完完全全相信我,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去接受别人伸出的手?”

  “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我的确很驽钝,的确不懂你到底要压抑自己到几时!”

  东方流苏撇过头,扁扁嘴:“你不懂当你伸出手,想抓住家人衣袖一角时却被无情挥开的阴霾;你不懂当你静静站在家人身后,却永远被漠视的挫折;你不懂当你听到一句句淡漠的排斥时,你必须找一千、一万个理由去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那些伤人的话是另一种关心,你不会懂——”

  石炎官猛然钳住她的柔荑,使劲让冰冷的掌心贴在他双颊,新剃的胡渣仍微微扎刺着她的肌肤:“你现在再伸出手,我在这里!看着我的眼,你就在那里!”他握得好牢,贴得好紧,几乎能让她感觉到掌心底下流窜的奔腾脉络,“我不懂,可是你懂,不是吗?你懂那些伤害的感受,所以你一直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为什么不向我索讨?为什么不向我要求?”

  “你、你不会给的……”她轻摇着螓首,短短的发丝随着她抗拒的反应而摇晃得更激烈。

  “你从没试过,怎么知道我给不给?”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只是陌路相逢的人,你却比家人更关心我,为什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需要我恶心巴拉地说明白吗?”石炎言从身后腰间抽出两朵野菊,是初朝新萌的春意。

  他拆卸其中一株的花瓣,一边喃念道:“我爱你、我不爱你、我爱你、我不爱你……”

  雪白的细瓣纷纷而坠,他念得更肯定。

  “我不爱你,我——”他停顿,将绿枝上独留的尾瓣递到她眼前,以活生生的证据,证明他最后未出口的两个字。

  “这是娘儿们最喜欢玩的把戏,要不要试试。”他将另一朵野菊递给她。东方流苏的视线来回在野菊与他之间。

  “嗯。”她颌首,低垂着眸,专注地看着野菊,忽略掉石炎官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我爱你。”一片花瓣离身,脑中辗转而过的是两人初次相见的缘分。

  “我不爱你。”第二片花瓣坠地,她忆起自己削断发丝的画画,曾是那么坚决、那么义无反顾……

  “我爱你。”扯去第三片花瓣,石炎官霸道又老是粗鲁训她的脸孔在眼帘间停伫,惹来她的浅浅笑意。

  “我不爱你。”第四片。她跪在佛前,心无旁骛地诵着经文,一遍又一遍。

  “我爱你。”第五片。石炎官在心窝前握起拳,诉说着他的杀手身份……只有她看出了潜伏在他心底深处的懊悔及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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