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里的女子,一身澄金衣裳。
「多谢苏少侠。」月映轻轻一礼。
沉默寡言的男子只是点个头,算是承了她的礼,然后纵身走了。
那女子转过身,仰望镜照牌楼上那模糊的身影,露出一个微笑。
「少行,映来了。」
她长发披垂,竟是未有绾起,而簪子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她衣上拈着尘,还有几处破损,那薄有胭脂的脸颊上如今淌着一点半干的血,细细的口子只是稍微凝结而已,略一大动作便又涌出血来。
像是赶至此地的途中,受了埋伏似的。
但月映依然从容。她伸出手,做出一个接纳的动作。她在向方少行示意,她准备好了,可以承绣球了。
天光灿烂。
那颗嫣红的绣球从高高的楼顶投了下来,顿时引起许家人高度关切。他们一拥而上,把孤军奋战的月映挤到边边角角去。那颗绣球在众人手中滚动,初一拈手就滑飞出去,浑战半天,竟无一人得手。
月映被暗暗的牵制了,她身同三四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将她堵住,分毫不让她动作。
眼见那颗绣球滚动着越滑越远,民众一颗心越悬越高,而月映透过高壮仆妇的肩头一看,那颗绣球就临在河畔,只消一滑手就要落水。
她心里一慌,指尖下意识的抬起,抚摸那仅剩一只的弯月耳饰,她听得风声轻轻,心下沉定起来。
方少行置身高楼,俯视绣球往河畔而去,又望着相反方向的月映,他心里微慌,不禁捏紧了手心的澄金耳饰。这是她的贴身之物,给予他登楼的勇气,她曾对着这耳饰许了什么愿望他不得而知,但如今,他祈求,与她共度此生。
冬季的风势那样狂猛,刮旋如龙卷。
只一刹间,那就要滑入河中的绣球被一股逆着河面而起的风势托起,速度飞快的往岸上投去,这阵风带起枯叶落花,无数尘沙,吹得人人睁不开眼睛,忍不住侧身掩面。
那些仆妇被吹得眼睛入沙,难过得闭起眼睫,她们围堵的势子间露出空隙,而月映轻轻巧巧的闪身出去,她迎向风势,尘沙打在她脸上伤处,疼得紧,但她没有犹豫。
她奔出去,以着拥抱的姿势,接下了那一颗飞滑而来的绣球。
「少行!」她紧紧抓着绣球,在大风之中高声呼喊:「看哪!我接到了!」
高楼之上,方少行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风势倏忽停了,在混乱之中,大势已定。
民众爆出了巨大的欢呼,响彻长安城。
那声音甚至传回了花街深处的三千阁,留在阁中的姊妹们倚着朱红窗台,倾听远处的欢呼声,露出笑容。
阁主艳娘在她的房里算着帐簿,而人声从窗扇中流泻而入,她停下笔,怔怔着,良久,叹了口气。
「又嫁出去一个呀……」
忽然脚下一团柔软蹭来,她低头一看。
「又是你这猫儿。瞧你惹来多少桃花。」轻声刀,她敲着猫儿长长尾。逗引着猫儿伸出肉掌和她扑抓。
三千阁外,还是冬日的暖阳依旧。
之后的诸多礼节、送嫁迎娶……都是之后的事了。现在,只需要庆贺。
镜照牌楼又缔造了一件传奇。
在冬入暖阳下,得到众多祝福,成为激励后来苦苦相恋人儿的传说两个人紧紧相拥,他们必然不辜负彼此。
尾声
对于方少行而言,期盼已久的洞房花烛之夜被众宾客狠灌烈酒昏沉的睡去,是个很大很大的遗憾。
他完全没有看到月映静美的端坐床沿让他掀红帕的美丽模样,也没有与她共饮交杯酒的印象。更哀伤的是,他宿醉了整整三天,意识混乱而迷茫,既没有陪着月映回三千阁,也没有和她手牵手的面见双亲,等到他迷迷糊糊的再醒来之后,他优秀的妻子已经将里外上下都打理完备,连那个顽固的老爹和冷静的娘亲都被收服了。
两个弟弟更是联手唾弃了他这个哥哥,直言娶到月映是他十辈子烧好香才得来的姻缘。尤其是迷恋着兰止翠的二弟看着他如愿娶回了美娇娘,更是妄想全开的企图追求兰止翠。
在知道兰止翠已经被人订下了,对象还好死不死正是众男人厌恨妒羡非常的『极乐』之后,方少行紧闭嘴巴,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泄漏这个天大的秘密,以免牵连了告知他这个私密消息的月映。
不过对现在的方少行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困扰着他。
坐在书房里,面前也摊着书页,但是他就是静不下心来。
一旁贵妃榻上,月映拿着算盘帐簿专心一致的核对帐目,另一手时不时挑着点心出来吃,粉嫩的舌尖舔着拈上饼屑的指腹,那姿态真是非常撩人。
方少行的目光完全没办法从她舌尖上转开。
他很苦恼,甚至闷闷不乐着。
那个洞房花烛的夜里,被报复心强烈的众人联手灌醉,不习惯喝酒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但他懊恼的不是众人这样残忍的报复手段,而是他错失了可以光明正大碰触月映的机会。
虽然已经有夫妻名分,但是除了牵牵小手身体略有接触以外,他还没有碰过月映,一来是他不晓得怎么表示,二来是她也总是淡淡然的,在女方没有允许的情况下,男方更要懂得按捺自己,以免落得急色鬼的评价。
小王爷是这样叮咛他的。
但方少行并没有看到身后的冬舒恋轻睨而来的顽皮目光。
被小王爷这么一番交代困住了的方少行,在娶回月映之后已经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了,他们连嘴对嘴的亲匿接触都还没有过。
心里那头野兽即使叫嚣不断,但理智犹在的他说什么都扑不过去。于是就这么隐忍着,能以『欲求不满』四字简言之的方少行的神色,简直就是憔悴了。
并不晓得自家夫君被无良的小王爷欺负了,对此一无所知的月映看着新婚过后却神色疲倦、夜里根本睡不下去的方少行,心里暗暗担心起来。
她寻了个日子,回三千阁去见阁主。
小声的向阁主禀告这件事,做出了求援的委屈表情。
阁主一手扶着额,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半晌,然后在她耳边给她提了个意见。
月映满面通红,望着阁主神色却见她泰然自若的点点头,羞涩不已的月映向阁主道了谢,分外乖巧的退出房去。
然后她借来了小王爷的那座画舫。
冬夜里,薄雪纷飞的,湖面轻结了一色的霜。
从学堂里出来的方少行,被陪嫁过来的元宝儿一路领来了镜照河畔,送上一艘小舟。方少行有点困惑,人是安分的坐在舟子上了,却又不时紧张的回过头去看岸上的元宝儿,而另一头划舟的汉子目不斜视,根本视他为无物,将他送上那眼熟的画舫之后,那汉子很帅的划走了。
呆呆站在甲板上的方少行认得这座画舫,他瞪着紧合起门来的船舱,心里七上八下的微慌,周围没有奴仆婢女,也不见侍卫,难不成今天小王爷是打算和他一对一会面?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方少行并没有忘记,在婚宴上提供烈酒、还不停灌醉他的主谋犯,正是这个狂妄无畏、任性嚣张的小王爷。
就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事了?
感到苦恼的方少行还是认命的推开门扇,踏进船舱里去。
烛光很微弱。那么一色晕橘的光芒,只是隐约照亮了一点暗色而已。
重重垂纱遮挡他前进的路途,方少行有些手忙脚乱的拨开那些垂帘,还要小心不要让灯罩被掀翻了,要是烧了这座画舫,小王爷还不乘机将他欺负个够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