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老,自己不老,但周遭的人会呀!即使生命里一定会有人来、有人去,可是无止无尽过这样的日子,八成很快就疯了。而读心能力,或许任何人心里想什么都瞒不了您,但有些事,还是别听得太清楚比较好。人生呀,有时要在未知的情况下探索会比较有趣吧?」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说起话来,好像她经历过多少人生的大风大浪哩。
「所以结论是你不想要。」白发老人再开口,不是问句。
「能不要就不要。」
「小女孩,你说出我的心里话了,而且一字不差。」
「真的?」她只是说出自己的感想罢了。
看见白发老人肯定地颔首,她好似也看见了他因为读心能力而吃过不少不为人知的苦。
「不需要同情我,小女孩。」白发老人看穿她此时心底深处对他的怜悯。
「我……对不起。」她低下头,知道有些人很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同情。
「不要为了你的善良说抱歉。」
真正该说抱歉的人,是他。
他因为异能而被排挤,唯一做出的反击却是更疯狂的研究。他以为自己可以藉以得到莫大的成就感和满足造物欲,但是年岁越长,再回头看自己花了大半辈子所做出来的事,空虚感没有减少,反而是后悔越来越深。
「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不然几十个叮叮咚咚的水桶在你心里七上八下的,你也不能真正放松心情和我喝茶聊天。」白发老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善解人意地说道。她心悬着黑络的事,虽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总像喉头有根鱼刺梗着,要吞吞不下,要吐吐不出。
「只要我亲眼见到黑络,从他口中听到确定的回答,我答应你,我会尊重黑络的决定。同样的,你也能答应我,无论黑络要走或要留,你都不会干涉?」
「我可以!我可以答应你!」骆千蝶飞快地说。就算要她立下生死状,她都可以快快乐乐画押。
「那好。只要他的答案是要研究所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我们就照他的意思。」白发老人给了允诺。
「好!打勾勾!」骆千蝶捉过他的手,两人小指勾小指,拇指再盖下应诺。「我明天——不,晚上就带黑络过来见您,让他亲口对您说——」慢着慢着,她太高兴了,忘了考虑白发老人方不方便。「您有空吗?还是要约改天?」
「你这么有自信,黑络会说出你所希望的话?」他此时听到,她心里渴望黑络当着他的面,大声宣布——我要留在小粉蝶身边!
但,这是她的希望,能代表黑络的希望吗?
「嗯,不管黑络会说什么,至少我笃定他的答案不会是留在这里。」她咧咧地憨笑,整张小脸亮丽漂亮。
「你有没有听过黑络的『宿命』?」白发老人突地问。
「宿命?」她眨眼,一脸迷惑。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么,我也甘愿了……
一句话猛然跳上心坎,她想起了黑络曾经在她耳边这么说过,声音很沉却又很轻,她还没机会追问,却被他烙在颈间的吻给弄糊了神智——
「原来黑络说过这样的话呵?」白发老人也在第一时间听到了,看着骆千蝶爆红了俏颜,进而双掌覆在自己的心窝口,不容许他窥听她心里的秘密。
「你怎么偷听……」她闷闷指控。
「是你自己说给我听的。」白发老人佯装无辜。
「我只是想呀!」她的脸越来越红。
「用『想』的和用『说』的,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呵呵。」他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玩,嘟着红唇在责备他。
他笑着续道:「黑络应该是个很害怕爱情的人,这是他的宿命。」
「为什么?」现在挖掘真相比害羞更重要。
「因为蜘蛛。」
「我听不懂……蜘蛛有什么宿命?」请原谅她,她是个昆虫白痴。虽然遇见黑络之后,她曾试着去图书馆翻阅一些关于蜘蛛的生物资料,可是一看到里头全彩外加放大的蜘蛛写真,她只敢闭起眼睛,直接翻到最终版权页。要是问她出版社的地址电话,她还背得出来,可是问她蜘蛛习性,她半个字也没入眼。
她还是怕尽全天下的昆虫,唯一的例外似乎只有黑络——至少她现在可以直视黑络恢复成结网蜘蛛而不再昏倒。
「公蜘蛛交配完,往往会被雌蜘蛛吃掉的宿命。」在一旁叫完外送的丹尼斯说道。他嗑着瓜子,加入闲聊。
「好像有听过……」
「因为蜘蛛有相互攻击的本性,所以雌蜘蛛会将眼前的雄蜘蛛视为猎物吃掉。」
「好可怕……」丹尼斯的话直接变成画面,浮现她眼前。「不过这跟黑络有什么关系?」
「他怕被吃掉。」
骆千蝶先是迷惑,似乎觉得这几句话的逻辑很奇怪。
「那叫他不要爱上雌蜘蛛就好了呀!」不要去招惹体型巨大的雌蜘蛛,就不会成为牡丹花下的一抹死魂。
「笨!重点不是他会不会爱上雌蜘蛛,而是他一直认为,爱情和死亡是画上等号的。」丹尼斯对于骆千蝶的迟钝已经很习惯了,干脆直接给她答案。
骆千蝶楞傻傻地看着丹尼斯,消化着他说的话。
那么黑络说的那句——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么,我也甘愿了……
是表示他……爱上她了?
她曾经也在心里这样小小的自以为是,因为黑络看着她时,总是那么认真专注,更曾那么肯定地用文字说:「小粉蝶是我黑络的!」让她不由得受到暗示,虽然心里也害怕会不会是自己误解了黑络的意思——
害怕黑络只是因为她与他同住一个房间,所以自然跟她熟悉……
害怕黑络将她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想独占她,纯粹只因为她是他世界里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害怕是她自做多情……
害怕根本就是她……单方面喜欢他。
女人,只要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心里就不踏实。即使看到了再多足以证明自己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事,心都是不安的。
原来他那句话,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他而言,爱情是死亡的代名词。明明知道这样,他仍愿意爱她,而且更说了他甘愿……
「你跟黑络好像。」白发老人轻笑道。
「我跟黑络?」
「都有人告诉你们,再走下去,会是死亡,你们却都勇往直前——你独闯研究所,抱着就算被架上实验台支解成一块一块也无所谓的想法,他呢,则是踩进他向来最排斥的宿命里仍义无反顾……你说,像不像?」
丹尼斯同意白发老人这个论点,不过他要补充,「像。一样没脑的蠢。」
他还跳下绣墩,啧啧有声地打量起她来,想看清楚两人其他相似的地方。
他正准备绕到她身后,却被某样东西卡住了脚步——
明明看不见有任何阻挡物,却又确实走到某个地方就被挡下来,他伸手在半空中舞动揪捉——
「这是什么?」
他摊开手掌,发现有段丝线在掌心,骆千蝶也半转过身,一同看向丹尼斯所指之物。
「蛛丝……黑络的蛛丝。可能是不小心沾到的。黑络在我房间结了好多网,时常都会粘到衣服头发上……」
「这根本不是沾上。你没看到弹性这么好吗?!」丹尼斯看着一端缠系在她裙头腰带,另一端延伸到屋外,他动手扯一扯——唔,还有韧性,像是勾上大肥鱼的钓线,鱼儿是骆千蝶,蛛丝是钓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