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一份义大利面好不好?」白发老人笑意盈盈地问,与她的话题天差地别。
「呃……好呀。」思绪被打断,害她只是傻愕地颔首,猛一怔忡,再回神,发觉自己被扯开了话,又匆忙回到重点,「所以……所以可不可以请您高抬贵手,黑络他——」
「Denis,两份海鲜pizza——还是你要换成玉米蔬菜?要?好,一份海鲜,一份玉米蔬菜,另外三份义大利面……我看再加个玉米浓汤好了。」白发老人偏过头和丹尼斯讨论菜单,好似完全没将骆千蝶的话听进耳朵里,放任她唱独脚戏。
「好。」丹尼斯掏出手机,去料理大伙的民生问题。
「呃……」好像可以继续发表她的请求了,骆千蝶笨拙地想插话——她向来只有被插话的份,要抓对时机高谈阔论对她而言是很高难度的。「如果您能放过黑络,不再派人来抓他,我会很感激您,他也会很感激您,我们都会很感激您……」原本拟了两天,准备用来说服「决策者」的草稿,她也背诵了好多回,可是一到战场,她的脑子根本记不起来哪些条理,她列好的起承转合、章节段落,现在全部糊成一团,她只能想到什么词就捉什么词来用,哪管得着哪几句话反复再反复,她仍坚持要把握机会。
「我都听到了。」白发老人还是这句相同的话。他听到的,不仅是她嘴里那番话,连同她此时心情紊乱、着急,又慌忙想替黑络说话的求情,他都听见了。
「在午餐之前,先陪我泡茶吧。」白发老人替她倒了一杯热茶,还从一旁的仿古木柜里拿出各式茶点良伴——瓜子、花生、豆干。
白发老人淡然的口吻,像在敷衍骆千蝶——因为她不知道他读透了她的心,只以为他根本无心也无意跟她谈任何关于黑络的话题,想藉由东拉西扯来岔开话题。
「拜托您不要这样……我是抱着很诚心诚意的态度来见您这一面的,虽然我不擅长言语,可能没有说服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您能倾听我所有的——」
「小女孩,我说了,我都听到了,你不用再重复这些话。来,喝茶,这是绿茶,美白又抗癌。」
「真、真的?」他都听到了?
「当然是真的,研究报告证实,喝越多绿茶的人,血脂、血脂蛋白、总胆固醇、三酸甘油酯的数值越低,日本的研究也指出绿茶可抗自由基氧化,预防细胞癌化。」他嗅着茶香,小啜一口。「绿茶在八十五度水温,最能保持绿茶元素及维他命C,趁热喝呵。」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您真的有听到我说什么了?」可是他的表情明摆的就是没在听呀!
白发老人呵呵地笑,「你认为黑络不属于这里,认为我们没权利再伤害他,既然我们不懂珍视他,就将他让给你,你愿意补足所有我们亏欠他的珍惜,对不?」他复诵她的话,证明他听得很仔细。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骆千蝶用力再用力地点头,心里好感动。
他真的全都听进去了……
唔,好像有些不对劲……
「您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我是有写在草稿里,可是我好像忘了讲出来给您听呀……」还是她讲了,只是心里太慌,所以忘记了?骆千蝶蹙起细眉,试图回想自己到底说过什么……
「所以,我说,我什么都听得很清楚呀。」白发老人三度重申,不过他的口气没有任何不耐烦,犹似极具耐心与孙女儿说话的好爷爷,偶尔几声沉笑,表示他的好心情。
「可是我没讲!」她逐项将她踏进屋子后说出口的字句都回顾一遍,终于发觉他说他听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出自她的嘴里。
「有,你讲了,这里。」白发老人指指自己的胸坎。
「心?」
「是的。你心里讲的,我都听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能听得到,是吧?」他替她讲出心里的疑问。「我是特殊能力者,专长『读心』,所以你心底想的话,我都可以听到。」
「那不是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骆千蝶惊讶地问,但也仅止于惊讶。
「你都能接受黑络的存在了,对我这种小儿科还有什么好吃惊的?」在研究所里的特殊能力者不少,他不是最特殊的一个。
「也对……」比起黑络由人变蜘蛛,读心算什么恐怖的技能呀?骆千蝶很快就接受了白发老人的说词。「那,我说的——无论是嘴里也好、心里也好,我的要求,您可以给我答复吗?」
「说实话,你的话,是很打动我。你的心很干净,听起来非常的舒服。」尤其是那柔软的温柔,让他不禁觉得黑络真是好运气,能遇到这样的女孩。
「嗯嗯。」听到这样的评语,骆千蝶觉得成功的机会很大——
「不过还不足以说服我。」
骆千蝶从天堂被轰下地狱,小嘴微微张着,还无法闭起来。
「你单方面的想法,并不等于黑络的想法。你要留住黑络,不代表黑络也想留在你身边。要说服我,也要让我听到黑络希望的是什么。」
「他当然是希望……」她停顿了三秒,「我不知道他希望什么,可是我可以确定他不想回来这里,他跟我说过的。即使他不想留在我身边,那也没关系,他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是这里,不要再把他当成一件『东西』来看待……」
「你为了一个不见得会属于你的人而入虎穴,不怕被吃得半点不剩吗?」
「我……很怕呀。」她实话实说。虽然一进来时恐惧感被丹尼斯消减不少,再加上白发老人态度随和,但是没得到一个答案,她心里还是浮动不安的。只是所有的躁动,全是为了黑络,没有半分是用来担心自己的处境。「可是我如果没有勇敢过一次,我以后一定会后悔、一定会痛恨自己的。」
没错,这个女娃儿不只嘴上是这样说的,她的心,更是坚定。
「呃……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骆千蝶觉得问出来可能会很失礼,但是不问又无法释怀。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才在想,这小女娃究竟能藏多久这个困惑哩。「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做人体基因的研究。」
读心术果然好方便,完全不用劳动嘴皮子。她点点螓首,等他回答。
「也许,我的确是心理变态。」又是两声呵笑。
「这种答案……好投机。」虽然她完全无法反驳这个简洁有力的回答。
欺负她学不会他那招读心术噢?有话就藏在心里,太卑鄙了。
读到她心里的嘟囔,白发老人好笑地摇头,「因为我替自己说再多辩解的话都没有用,难脱『心理变态』这四个字,所以我就省略说了。别在心里骂我卑鄙,我听见了噢。」
骆千蝶暗吐舌,回了一个歉然的笑。「像您这样老是能听到别人的『真心话』,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呀?虽然说没有人可以瞒过您,但这样赤裸裸的人性不是就被您听光光吗?」
「如果是你,你想要这种能力吗?」
骆千蝶偏头想了想,「这跟问我要不要长生不老是一样的——会让人心动,但是仔细去思考,却觉得这是很恐怖的事。」
「噢?怎么说?」他几乎已经听到她的回答,却还是问——因为不想让她觉得在跟一个特殊的人说话,而能像寻常人那般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