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要他们别去打搅您的。」齐磊微微一笑,态度谦和温文又乖巧,十足的好儿子样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随着场景、时间、人物的不同而自然地变换各种不同的表情应对进退,在留春楼里的他,是落拓不羁、率意而为的齐磊;回到家里面对长辈,他又是显得不卑不亢,称职的扮演着身为画家与人子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
当然,面对元碧纱时除外。
他真正的本性其实易怒又善感,但成人之后他其实已颇能克制自己的脾气,不满时顶多嘴上刻薄个几句,但只有元碧纱老是让他真正发火、甚至有想砸东西的冲动,那种怒气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泄的,因为他往往晓得,错的是自己,元碧纱从来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事的人而已。
就是这样,才更教人生气……齐磊心想。
「磊儿……」齐夫人拍拍他的手,将他从出神中给唤了回来。「怎么,没睡饱?」
齐磊闻言,微微一笑。
的确,平常这时候人家正在用午饭,他可还在梦周公呢!
齐夫人看看宝贝儿子那副模样,想叨念他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总怪自己太过放纵他,才教他养成了这副放浪个性。如今她一门心思都指望在齐磊身上,盼他早早觉悟今是昨非,扛起齐家的担子。然而要立业必得先成家,想他收心也只有这个办法……
「磊儿,来……」齐夫人拉着他,走到饭桌前坐下。「咱们一边用饭、一边聊聊,娘有件正经事想跟你谈。」
看到母亲带着期望又正经八百的面孔,齐磊用膝盖想也知道她要说啥,不过他还是笑笑的。
「娘,您多吃点。」他还很贴心地挟了菜,递到母亲面前的小碟上。「儿子难得在您面前尽一回孝心,您姑且受用,悠悠闲闲地吃顿饭吧,有什么正事,晚点儿再说也不迟。」
「你也知道自己难得尽回孝心。」齐夫人白了他一眼。「要论尽孝,倒也不是挟个菜就完了的事,要紧的是成家立业,你要是早些定下来,为娘的才真正受用呢!」
齐磊闻言,面色也没变,仍是一迳地泰然自若。
齐夫人见他似乎没有反弹的意思,于是话题一转。「碧纱这孩子也难得,从进了齐家之后就一直没有二心,脚踏实地的干活儿侍候……」
「嗯……嗯……」齐磊的回答也称不上是肯定,倒有些像在敷衍。
「与其和留春楼里那些送往迎来的姑娘们厮混儿,倒不如娶个真心实意对你好的妻子……」
「嗯……」齐磊的态度还是哼哼唧唧的不置可否。
齐夫人决定再加把劲儿,索性摊牌。「瞧你也不像是不乐意,那么回头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咱们择个日子,让你跟碧纱圆房……」
「娘。」齐磊咳了两声,轻描淡写地道:「我还不想成亲。」
正说得兴高采烈的齐夫人无异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顿了一下。「什么?」
齐磊沉默以对。
待齐夫人从他的眼神肯定方才他的确说了那句话后,一时泄了气。「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齐夫人双眉紧蹙,完全无法理解。「我就不晓得你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要也总得有个理由吧?每次我一跟你提这件事,你就是不要、不想、不愿意,除了这几句话就蹦不出别的理由,偏偏你什么都不肯说……」
「……」
齐夫人看着儿子,发现自己的抱怨似乎未曾打动他丁点半毫,便叹了口气。「磊儿,你在外头这么久,也该了解女人的青春有限,碧纱不小了,她……」
「她如果想离开齐家,找个良人托付终身,娘您就随她去。」齐磊截去母亲的话,脸上还泛着顽劣的笑意。
「磊儿!」齐夫人怒视着他。「这话你该不会也对碧纱说过吧?」
「没有,我跟她说这些干什么。」齐磊笑着摇摇手,主动盛了一碗汤递到母亲面前。「娘,喝碗汤?」
「别嘻皮笑脸的!」齐夫人伸手重重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碧纱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这家里谁不知道她迟早是你的人?要我把她嫁到外头,简直跟打她的脸没两样……」说到这里,她头痛得不禁以手支额,闭目叹气。要是公孙柏在就好了,只可惜他在磊儿十五岁那年就出外云游,不知浪迹到了何方,否则要是他在,或许齐磊还不至于如此放浪形骸……
「磊儿,娘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碧纱哪里不好?你是瞧不起她的身分,觉得她跟你不配吗?可你小时候明明那么依赖她……」
齐磊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爱是会使人产生依赖,但如果只是单纯的依赖,绝对不等于爱。
他一直在理智的情况下如此分析,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元碧纱把服侍他当成天职,然而尽责并不代表她就喜欢他,十一岁那年他就知道了。
他是齐磊,宏闻轩的继承者、名满京城的天才画家,要找爱慕他的女人有一箩筐,无需一个只是为了报恩、为了尽忠职守才待在他身边的妻子,那对他是一种侮辱。
「磊儿,别的事我尽可依你,但唯独碧纱的事,娘是绝对不会让步的。」齐夫人的声音打断了齐磊的思考,话中语意之坚决,齐磊却并不吃惊。
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他耸耸肩不作回答。
正当母子俩气氛有些僵凝之际,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屋内的两人齐往外看,直到身影从门口出现,才看清原来是齐家的一家之主齐一白,手里还扬着一封信,笑容满面的。
「好消息!好消息!」话还没说完呢!看到儿子,齐一白愣了一下,不过笑意很快又回到脸上。「呦,看来今儿个日子不错嘛,连磊儿也在。」
「爹早。」言情小说吧齐磊站起身来向父亲请安。
齐一白示意他坐下,然后坐到主位上,摇了摇手中的信封,一脸迫不及待地宣布。「你们可知道我收到谁的信啦?是容满生啊!」
「容伯父?他怎么了?」不想再继续讨论婚事,齐磊连忙将话题扯开,虽然他压根儿对容家发生什么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磊儿应该也还记得你容伯伯的儿子和女儿吧?」
齐磊当然有印象,尤其是那个大儿子,教会他「圆房」二字真义的家伙。
齐一白捻着胡子,兴高采烈地道:「你容伯伯来信,说他已卸任总督一职,准备回京定居,此后咱们两家要见面也没那么难了,夫人,你看这不是好事一桩么?」
齐夫人矜持的笑笑,她也感到高兴,只是心情一时无法转换过来,实在没法说出什么感想。
齐一白没有注意到妻儿之间那股怪异的违和感,迳自沉溺在即将与故友重逢的喜悦之中,不时喃喃自语着要为对方接风洗尘之类的话。
「磊儿,到时你可也得在场啊,别又到外头鬼混,知道吧?」
「孩儿明白。」齐磊微笑地点了点头,齐夫人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心寒。
曾几何时,他连对父母都用上了那种应酬式的笑容?
难道磊儿还没发觉吗?真正能够让他将喜怒哀乐真切发自内心、无伪显示出来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元碧纱。
第7章(1)
许是不想再听到有关于成亲圆房的事情,齐磊在家里待没一、两日,就又无视于父亲说要替容家人接风洗尘的命令,钻回留春楼去,当元碧纱在早上发现齐磊的房门微微敞开时,她就心知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