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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
对萧荣交代过帐目后,容云匆匆奔出帐房,忙着为明儿个的杭州之行打点包裹。
「你就是晋少爷的夫人?」
陌生的女声自后方拉住她疾走的步伐,她回头望向与小厮一同走来的艳丽女子,她秀美的眉目透出疑惑。
「二夫人,这位姑娘想见二爷。」小厮在旁为主子解说。
「二爷尚未归来,请小姐进大厅候着吧!」她释出礼貌的微笑,请小厮备茶后,便领着那名女子走向大厅。
「没想到晋少爷才回到老家,就马上娶妻立室了,奴家未及前来道贺,真是失礼了。」
缓步间,女子娇笑着,侃侃而谈起来。
「小姐言重了。」容云浅笑回应,当两人抵达大厅,她扬手道:「请进。」
「夫人有礼。」她的礼让教女子笑弯了唇。
才敛裙坐下,下人即奉上香茗,她们持杯轻呷,各怀心思。
「听小姐口音不大似本地人?」放下瓷杯,容云探问对方来历,嗓调温婉。
「奴家是燕京人。」女子绽出娇媚不已的迷人笑靥。「约莫一个月前,奴家才给晋少爷捎了封信,但迟迟未见回覆,奴家一时心焦,便在半个月前启程,如此贸然来访,若有打扰,还请二夫人见谅。」
燕京人?原来那封信……不是大伯子捎来的。
「这一路辛苦小姐了。」压下满腹猜疑,容云脸上仍挂着笑,轻柔问:「请问小姐芳名?」
「奴家姓水,单名一个嫣字。」
有那么瞬间,容云的呼吸似乎梗住了,心也随之冻结。
只要是长孙晋说出的话语,所有该记或不该记的,她都记得牢牢的……即便,只是他提过一回的名字。
尽管容云掩饰得好,水嫣还是瞧出她掠过异样的眼神。洞悉人心、见貌辨色素来是她最大的能耐。
「夫人知道奴家?」
「二爷曾提及小姐芳名。」望向忽然笑得羞涩的水嫣,容云抿唇,勉力保持笑容。
长孙晋提她干么?难不成把燕王的事都告知他夫人了?
掩起心头迸发的愠怒,水嫣柔柔一笑,娇美的朱唇却吐出尖锐的字句。「那么,奴家大胆一问,那封信,晋少爷究竟是收到了不?奴家与他相识三载,深知他非失信之人,绝不可能不给奴家回信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这个做妻子的不满丈夫与别的女子以书寄情,暗中没收了她的信不成?她凭什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你的信,是我亲手自驿人手中取来的,也是我亲自交给二爷的,回信之事,你待会儿大可亲自问他个明白。」容云冷冷地道,敛下羽睫,素手执起了茶杯,杯中溢满了碧螺春的甘香,她却尝得索然无味。
她该冷静面对,但实在受不了水嫣那嚣张气焰。
真嫩的姑娘,这么禁不得激?
三言两语就撕破了她脸皮上的礼面,也探得了她对燕王将要叛乱之事毫不知情,水嫣放下心头大石,又露出愉快的笑颜。「有收到便好,奴家与晋少爷分隔千里,可不希望因为任何人的差错而坏了我跟他的好事。」
她跟他的好事?
容云脸色一僵,脑子瞬间空茫。
「不瞒夫人,晋少爷曾对奴家许过承诺,所谓一诺千金,今后不论发生何事……」她顿了顿,凝望座上神色越发呆滞的女主人,她勾唇,恳切地道:「还望夫人能予玉成之意。」
坦然的话语与请求,如针刺进她猝不及防的心扉,断了她想装聋作哑的念头。
即使不语,她也该落落大方地颔首示意,可她连这点小动作都办不到,只能一迳心悸着……
须臾,她恍惚看见自己的夫君从远方踱来,混沌的心神才逐渐清明。
「你怎么来了?」盯着厅里那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艳容,长孙晋眉头紧拧,眼尖地瞥到霍然离开的妻子,他连忙出手拉住她。「上哪儿去?」
「该换你来款待你的客人了。」容云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掌。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才知自己的胸口有多苦闷。
她闭了闭目,想缓和眼眶浮起的酸涩,却苦苦地、苦苦地……
无力如愿。
第十章 心墙(1)
「你是新婚燕尔太快活,昏头了,居然敢违王爷之意!」
斥责的声音拉回长孙晋停驻于厅门的目光,他拢起浓眉,质问面前狂妄的女人。「你对我娘子说了什么?」
云儿不曾显露过那样冷冽到决绝的脸色,看他归家,没有笑脸迎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跑了。
「你对王爷说过什么还记得吗?」水嫣冷笑,拒绝回应无关痛痒的问题。
「这是我跟王爷之间的事。」他耐着性子,忍住想揪起她衣襟的冲动。
「王爷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该知道,能为王爷出生入死的,可不仅仅是那帮谋臣武将。」她傲慢地道,谁敢对朱棣背信忘义,她就杀了他!
长孙晋当然知道眼前这名看似寻常女子,实为燕王暗中栽培的侍卫有多忠心,为探敌情,她连新帝朱允炆最器重的太常寺卿都能献身迷惑,只要时机得宜,她比战场上的铁汉更具杀伤力。
「水姑娘,行事前先搞清楚状况,别忘了我只是王爷的门客,不是他的狗,王爷对我说话还得道声『请』字,水姑娘,注意你的态度。」斜睨她杀气渐浓的清冷眸光,他眼神锐若利刃。不给这女人下马威,还以为他长孙晋好欺负!
冰冷的讽刺教水嫣怒极反笑。「原来晋少爷如此在意夫人的喜乐,看来,我该先把她掳去燕京,那么你也不用对我废话这么多了。」她肯定只要妻子不见了,他必马上冲着她追来。
「你别碰她!」长孙晋神色骤变,面目狰狞。「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你别拖她下水!」水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无法轻忽她的威胁。
容云,一直是他最大的弱点。
「晋少爷说不碰就不碰,我不会胡来的。」扬起假惺惺的温顺笑容,水嫣眼眸深处藏着一抹锐光。「只要你能赶在朱允炆改元之前回燕京,一切好谈。」
「何时改元?」
「二月六日,改元建文。」
「建文?」轻轻咀嚼那个崭新的年号,他眯起的厉眸凝着一丝玩味。「新帝是见先帝杀戮太甚,才改了跟洪武背道而驰的年号?」老子狠绝,孙子仁爱?倘若让朱元璋知道了,该哭该笑?
「太常寺那位说他欲行宽政。」水嫣拧起黛眉,脸上净是厌恶、嘲讽的笑。「才坐上龙椅没几天就迫不及待陷害亲叔叔,行宽政?假仁假义的贱人!」
朱允炆于去年五月登极,当月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削了周王,到了十二月又削了湘王,燕王再沉默下去的话,难保不会成为第三个被废黜的藩王。
「水姑娘,何必对新帝如此不尊不敬?你我皆知,就算新帝不走这步,王爷也会逐步鲸吞应天府。」噙着凉薄笑意,他就事论事,淡淡回讽:「新帝是贱人,那么,王爷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谁都知道,朱棣若不弑侄逼宫,难图大业。
站在权力面前,亲情从来都是最微不足道的。生于帝王家,即便是出自同一血脉的至亲,也可以为着一点点利益翻脸无情,踩着亲手割下的血亲之首平步青云,如斯残酷,自古以来都是史册中的血腥。
朱棣与朱允炆的叔侄之争,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成王败寇的终局。
「少对我满口仁义道德!他不仁在前,王爷不义在后,我有何不尊不敬之处?当他废了周王,断了王爷最亲近要好的手足,你能体会王爷有多痛心吗?」水嫣撕裂了一贯的冷傲,深深不忿旁人道燕王的任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