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惑胸中酸酸涩涩的,双眼不禁一红。
“昨儿我在花园采的那些浆果呢?”她勉强抓住泪花,低声叫。
“已经照夫人的吩咐,用糖腌起来了。”小丫头们回道,“夫人,那些浆果,酸得牙都要掉了,我们从不吃的,为何你还摘了那么多?”
“用糖腌了,就是美味,”赵玉惑答道,“你们去挖一碗,用漂亮一点儿的瓷器盛着,撒上细细的冰粒子,拿来给我。”
小丫头们恍然大悟,点头去了。不一会儿,赵玉惑亲手用托盘盛了那酸酸甜甜的美味,往慕容佩的房里去。
身为帝姬,她自不擅厨艺,从小到大会做的一道膳食,大概就只有这腌渍浆果,早知如此,就该向御厨们多学几招,也不至于技穷。
绕过悠长的回廊,便是慕容佩所居。
还记得那年初秋,她也是亲手做了这道甜点,端到他房里。当时他似乎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据说很少男人喜欢吃酸甜的食物,他却吃了个精光。
如今做这腌渍浆果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讨好他的方法。
推开门,便看见他正站在桌前,不知在忙碌些什么。走近仔细一看,却见桌上乖乖卧着只白鸽,他轻轻抚着那鸽子的羽毛低语,像是一些安慰的话语。
听到脚步声,他诧异回眸,接着目光停留在她面前的托盘上。
“奴婢给丞相做了道甜点,”赵玉惑笑道,“秋天干燥,吃这个正好润喉。”
搁至桌上的白瓷碗与鲜红的浆果相映色,淡淡的糖香,晶莹的冰粒,让人垂涎欲滴。
慕容佩凝眸,半晌无言,盯着那碗甜点一动也不动。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骤然有些沙哑,阴沉沉地问,“知道我的喜好,知道我的身世,还知道这个……”
她僵立着,思忖着该如何回答。
“别再跟我说什么巧合!”慕容佩踱到她面前,目光像要把她吞噬,“我不信!”
“奴婢……”她知道,谎言再也骗不了他,“是帝姬派来的。”
这样说,可以梢稍消除他的怀疑吧?
“玉惑帝姬?”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帝姬名讳,恕奴婢不敢言。”她咬着唇,“丞相,你弄疼奴婢了……”
他铁青的脸色,终于稍稍舒缓,握着她玉腕的手,亦稍稍松开。
“玉惑帝姬派你来……她说了些什么?”沉默好一会,他才问。
“帝姬怕丞相在异国他乡生活不适,特命奴婢来照顾丞相。”既然胡诌,就胡诌到底吧。“帝姬说,她要说的话,都在那本《花间集》里……”
一字一句,皆是思念,缠绵悱恻,他,应该懂的。
“玉惑……”他低喃,像是倾注所有情愫,“玉惑,你何必——”
赵玉惑转过身去,害怕自己表情有异,又让他起疑。
那案上卧着的鸽子,受了一些伤,身上还缠着绷带,方才慕容佩正在给它医治。
赵玉惑走过去,轻挠那鸽子的颈间,鸟儿一般都喜欢触碰这里,马上会舒服地伸长脖子。
“早上家丁们在门前发现了这鸟儿,”瞥见她的动作,慕容佩解释,“像是被砸伤的,我替它瞧了瞧,倒也没大碍。但它大概是被吓着了,一直趴着不肯飞走。”
“早上?”赵玉惑仿佛明白了什么,“听说相府门口常被扔许多石子、鸡蛋什么的,是被那些砸伤的吧?”
“你听说了?大概是吧。”慕容佩淡淡一笑,“不过府里的人都习以为常了,每月都会有这么几天。”
“帝姬若知道你如此委屈,心里会难过的……”赵玉惑听见自己的声音微颤。
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默默无一言。
“丞相,帝姬曾跟奴婢提过两位当年的一些事。”赵玉惑思忖了下,打算接着把疑问说出口。
“哦?”他微微挑眉,“如何说的?”
“说是当年丞相想向帝姬求亲,却遭睦帝奚落,丞相一气之下远走他国,临行前发誓要有一番做为,以便配得上帝姬。”
“不错……”他语调中似有一丝苦涩,“只是以我现在的状况,要实现当年的诺言,似乎还不太可能。”他忽然侧眸,凝视着她,“帝姬会跟你说这些,可见与你极亲近。”
“奴婢从小便是帝姬一手调教的。”赵玉惑垂下眉,生怕他看出破绽,“其实丞相如今已经名扬四海,听闻睦帝也十分后悔自己当年所言,丞相若回夏楚去,处境定与当年不同了。”
“回去?”慕容佩像被针扎了一下,面带嘲讽地道:“如今我已经是万人辱骂的大汉奸,怎还能回去?”
“丞相难道永远也不回去了吗?”赵玉惑低喃,“当初远走离国,不就是为了能有与帝姬王聚的一天吗?”
“是啊。”他轻叹,“可惜,所为无法达成所愿,如今斗转星栘,不知不觉竟远远背离初衷……人生在世,有许多不得已。”
“丞相让奴婢冒充夫人,避开明嫣公主,也是为了帝姬吧?”她心中紧张,生怕他给出否定的答案。
“依我如今的状况,怎能有成家的心思——”他只含糊道,“就算没有玉惑,也不想连累别的女子。”
她胸中不由得有些失落,原以为能得到一段感天动地的深情誓言,最终却得到这般回答。
但她知道,他的性子就是这样,表面上淡淡的,一如当年待她的态度,可这并不表示他无情。
“丞相,我们去把这鸽子放了吧!”她突然笑说,故作轻松,不想再看他满腹心思的模样。
“这鸽子吓着了,也不知能不能飞。”他轻抚那洁白羽翼。
“放心,交给奴婢。”
赵玉惑自信满满,走到回廊上,手里捧着那只白鸽,忽然她双臂一扬,将那鸽子往空中一抛,鸽子一惊,眼见便要坠地,然而终究展翅自救,两翼急匆匆拍打了两下,终于盘旋于空。
望着洁白羽毛映衬着蓝天白云,优美飞翔的模样,赵玉惑巧笑倩兮。
“瞧,”她回眸,对慕容佩道,“它飞走了!”
慕容佩却蹙眉,疑惑地望着她。这一幕,好熟悉,仿佛过去也曾经见过……
是了,很久以前,他们还年少时,在夏楚的宫中,亦有过如此画面。
她以此方式,帮助吓破胆的鸟儿飞翔。
她说,鸟儿明白若是落地就会摔死,所以,关键时刻,只能自救。
她还说过,人,亦是如此,唯有在绝境中,才能激发潜能。
这就是当她默许赵阕宇对他百般羞辱的原因吧?想激发他的斗志,以免庸碌一生……
然而,这也是他心里一直暗暗恨她的原因。所以,这些年来,不曾给她寄过一封信,捎过一句话。
他只当她死了。
今时今日,她却让个丫头带来她的慰藉与关切,仿佛迟来的道歉,再度让他内心波澜起伏。
她是故意找了一个与她感觉相似的丫头,提醒他,别忘了她的存在吧?
但这样有用吗?呵,他还没打算原谅她。
***
“慕容佩喜欢你,只因为你是夏楚的帝姬!”
两年过去了,皇兄这句话却犹似在耳际,总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浮现,彷佛梦魇,挥之不去。
赵玉惑自床上撑起身子,冷汗自额际滑落。当年的一幕幕情景在眼前滑过。
她看见自己跪在皇兄赵阕宇面前,苦苦哀求他恩准她的婚事,皇兄玄色的帝王朝服庄严而肃杀。
“玉惑,你也知道,慕容佩是前朝皇族,咱们赵氏自他家手中夺了夏楚,你以为他对你会是真心?”赵阕宇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