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口道出这一大篇前因后果,不仅让明嫣公主一怔,就连回廊上的慕容佩也讶异凝眸。
关于他的身世,没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慕容一族与其说是前朝贵胄,实则为战败皇族,赵氏当年其实相当于从慕容氏手中夺去了夏楚江山。
慕容佩会如此奋发图强证明自己,实在有外人不知的隐衷……
“看来你果然是慕容夫人,才会如此明白他的身世,”明嫣公主无法反驳,迫不得已的道,“慕容断不会将底细告诉一个冒牌货。”
“公主还有什么疑问,臣妇知无不答。”赵玉惑欠欠身,礼貌而端庄。
她一直在想,有朝一日成为了他的妻子,该是什么模样……此时此刻,仿佛是在扮演自己美梦中的角色,她演得不亦乐乎。
“既然你与慕容是父母之命,这些年又聚少离多,想必没什么感情。”明嫣公主瞧着她,脸上仍抑不住轻蔑的神色。
“感情一事,似水无痕,臣妇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深是浅,”她明知对方是在嘲讽,却依旧笑意满满,“只不过,臣妇对我家相公的脾气禀性,倒比别人知道得多些。”
“会比本宫知道的多?”明嫣公主显然不服气。
“公主知道我家相公喜欢什么天气、爱好什么颜色,平时喜爱吃什么、看什么景致、听什么曲子、读什么书吗?”她以晶亮的眸子不甘示弱地与对方对视。
明嫣公主咬住唇,答不出个所以然,却不舒服的反问:“本宫不知,难道你这个与他长年分居两地的人就知道了?”
“我家相公喜欢云淡风轻的天气、雨过天青的颜色、吃四月的尖、看杏花微雨桃红、听丝竹合鸣、读花间词集。”赵玉惑流利地回答,一句也不结巴。
明嫣公主瞪大眼睛,嘴巴半晌阖不拢,显然被她震住了。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赵玉惑乘胜追击。
“啊?什么?”明嫣公主一脸茫然。
“这是我家相公最喜欢的几句词。”赵玉惑恶作剧似的一笑,“公主不知道吗?”
“不知道又怎样?”明嫣公主又羞又恼,反问:“夫人你就对慕容的事件件知道吗?”
“比如呢?”赵玉惑莞尔地瞧着她。
“比如……”仿佛为了反击,明嫣公主故意道:“慕容与夏楚那什么帝姬的事,夫人你知道吗?”
“玉惑帝姬?”终于提到她了,看来,她在离国还挺有名的。
“对啊,听闻慕容与她感情深厚,慕容在夏楚宫里待了这么久,夫人不担心吗?”明嫣公主面带讽意,字字刺耳。
“那玉惑帝姬漂亮吗?”她狡黠地反问。
“那是自然。”傻公主没料到自己掉进了她的陷阱。
“与公主您相比如何?”
“估计跟本宫不相上下吧。”明嫣公主很有自信。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可担心的?”赵玉惑笑容依旧明亮,“我家相公在这离国宫里待了这么久,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你……”明嫣公主大怒,“你敢对本宫无礼?”
“臣妇说过,知无不言。”再度温婉一揖,眉宇间却有凌人气势。
“你给我记着!”明嫣公主跺足大嚷,袖子一挥,“摆驾回宫!”
一群宫婢战战兢兢尾随着暴跳如雷的公主,急匆匆走了,墙角几只花盆也遭了殃,砰的一声,不知被谁踢翻在地,裂成几瓣。
赵玉惑见此情状,犹自镇定地一笑,踱步过去,将那盆中花儿扶起来,就着泥根靠至墙边,令花儿不至于被糟蹋了。
头顶日光正烈,忽然,她觉得暗了一暗,抬眸,只见一道修长身影替她遮住了阳光。
不必瞧,她也知道是谁,熟悉的气息扑入鼻尖,勾起迷离的记忆。
“丞相——”她低下头,“明嫣公主方才来过,邹嬷嬷吩咐不要打扰丞相,所以奴婢擅自作主,招呼了公主。”
“我看见了。”慕容佩微微笑道,“方才我就站在回廊下,看到了一切。”
“丞相恕罪。”赵玉惑立刻请罪,“奴婢惹公主生气了。”
“没事,公主一向爱生气,就算你不惹她。”慕容佩指尖掠过沾到衣上的花叶,“我只是好奇,你如何知晓我的喜好?”
“丞相都听到了?”赵玉惑心头一颤,“……那是奴婢胡诌的,奴婢并不知道。”
“云淡风轻的天气、雨过天青的颜色、吃四月的尖、看杏花微雨桃红、听丝竹合鸣、读花间词集——这些全是胡诌的?”慕容佩挑眉,摆明不信。
“没错。这些,不过是奴婢自己的喜好而已。”赵玉惑把头埋得很低,生怕被对方看出她的异样。
“巧了,这些也是我的喜好。”慕容佩望着她髻尖上的碧玉珠子,此刻晃得厉害,显示主人的紧张,“那么,‘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也是你胡诌的?那可太巧了,我还真就喜欢这几句。”
“不,这个是……奴婢昨儿替丞相打扫书房,碰掉了一本花间词集,书页翻开,正是这一句,上面夹着张书签,”赵玉惑抿了抿唇,“奴婢想,这一页肯定是丞相常看的,所以就顺口说了。”
“观察入微,心思通透。”慕容佩怔了怔,淡淡颔首道,“邹嬷嬷果然没挑错人。”
“丞相过奖了。”他信了吗?倘若起疑,会把她赶走吗?
只希望他就这样半信半疑,让她可以长伴左右。
“看来你也是读过书的。”慕容佩又道,“那花间词集里,你还喜欢哪一句,说来听听?”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她忍不住道。
这便是她在思念他的时候孤苦的心境,本来可以装傻不回答,但她觉得,这一刻她要让他知道。
慕容佩敛眉凝视着她,半晌无语。
“这一句,也是我喜欢的。”最后,他答道。
意味深长的沉默中,也不知,他有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第2章(1)
一大早,门外就吵吵嚷嚷的,赵玉惑从梦中惊醒,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披上衣衫,推开窗棂,只见几个小丫头站在回廊上对着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远远的,一队家丁忙进忙出,拿着水桶布巾,不知在做些什么。
“夫人,你醒了?”小丫头看到她,连忙迎上来,“奴婢们这就伺候夫人洗漱。”
自从那天明嫣公主来过之后,慕容佩忽然让府中上下一致称她为“夫人”,亦挪出南厢供她居住,还派人专门服侍她,送来订做的衣服首饰,仿佛她真成了主子。
慕容佩大概是想把这出戏演得再真一点,以免明嫣公主查出些什么。
“外面为何动静这么大?”赵玉惑好奇问。
“又有人在咱们门口捣乱了。”小丫头们相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道。
“捣乱?”赵玉惑不解。
“对啊。夫人,你才从夏楚来所以不知道。我们相府很不太平,每月总有几次,被人扔臭鸡蛋、泼脏水什么的,弄得乱糟糟的,得打扫半天。”
“为什么啊?”赵玉惑越听越惊。
“还不是因为我们丞相是夏楚人。”小丫头们吐吐舌头,“说起来,丞相真是够可怜的,夏楚人说他是汉奸,离国又有人怀疑他是细作,两头不讨好。听说,夏楚那边派了义士前来找丞相的麻烦,而离国朝中有人乐于见丞相遭殃,竟还暗中资力。”
原来,这些年来他表面风光,实际上过得并不好……若非当初皇兄的一句话,他怎会如此?可说到底,还是她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