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年,好短。”佟奕馨蹙起黛眉,瞳内凝聚淡淡哀伤,“他到现在还放不下她。”
“可不是吗?最可怜的是我家大人,他对少福晋用情至深是皇亲国戚之间众所皆知。自从少福晋过世后,不知道多少人争相来府里介绍身份高贵的郡主、格格让他续弦,全部被他严厉回绝了,福晋为这档事气到病倒了,他仍然坚持不为所动,要不是把太后搬出来压着,怕是一辈子不再谈及续弦的事。”
“他一定很爱她,非常非常爱她。”佟奕馨慨然长叹。
“再爱也没有,她已经过世也入土了。”凝儿夸张地鼓起腮帮子,大声叹气,“唉唉,我听说……太后属意把皇上的妹妹颖佳格格指给他。”
“皇上的亲妹妹?颖佳格格?”
佟奕馨睁大眼,突然有种吸不到空气的窒息感。
“没错。”凝儿点头,沉重到:“我看,敬王府不久又要办喜事了,而且肯定要办得比之前更隆重、更盛大,谁叫她是皇上的亲妹妹呢!妈呀,接下来我又有的忙了。”
“他……他会接受吗?”像是梦呓似地,佟奕馨低喃道:“他那么爱她,不可能再接受别人,他的心跟着她走了……”
“一定非接受不可。”凝儿语气沉沉地点头道:“你想想,这可是太后指的婚,谁敢说声不?再说,这位可是皇上的亲妹,身份尊贵的嫡公主,都统大人哪有胆子敢拒绝……”
“喔!”抽了口气,佟奕馨像失了魂似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说的也是,为难他了。”
当下,一颗心好似绑了铅块般沉重,佟奕馨什么话也没说,幽幽叹气。
站在一旁的凝儿并不了解佟奕馨为何沉重,听姐妹提起几次在竹屋里遇见萨济尔大人,想也知道大人是太思念少福晋才三天两头往盛陵跑,凝儿只感慨大人的情深意重,他的孤孑一身教人心疼,然而,同是身份低下的奴婢,她以为自己不敢想的,馨儿一定也不敢多点非分之想。
只是,情感的萌发并不受理智控制,什么时候轻易萌出小芽,那爱苗真要冒出头来她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要用力把它铲净才是。
谁叫自己只是守墓人的女儿,是身份低下的杂庶之辈。
第5章(1)
冬雪凄厉狂吹,北漠天候愈来愈寒冻了。
佟国璋的身子日渐衰弱,即便吃了药也不见好转,气息比较从前更是衰微,他深知日子不多,恐怕过不了今年冬天。
为了让女儿不致单独面对唯一亲人故去的哀痛,佟国璋刻意安排让凝儿带着佟奕馨到敬王府当差。
“阿玛,为什么不让女儿在这儿陪您呢?现在您这样,女儿怎么走得开。”
“馨儿,别、别顾着阿玛了,你……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了……才有机会。”
“可是,我想陪您——”
话没说完,佟奕馨伏在父亲床边痛哭失声。
“差不多时辰了,再不走,我怕天黑前到不了王府啊!”凝儿帮着拾掇好简单行李,她不远千里来到盛陵,就是要让佟国璋安心,特地亲自将佟奕馨带去王府。
“凝儿,可不可以回禀福晋,就说我要陪阿玛,不能过去帮忙了?”佟奕馨就是放不下已病入膏肓的老父,她紧握父亲的手,不肯放开。
“不行啦!”凝儿不安地蹙起眉,忧愁道:“你要是突然失约,我会很惨的。
为了争取这空缺,我费了好大唇舌,一再向福晋保证你的女红针黹绝非一般女子所能及,福晋被我说动了,她是冲着你的针黹功夫才愿意接纳的,只因为府里就要办喜事了,而且都统大人与颖佳格格的大婚之典,正需要上好的绣品——”
“咳咳……不要让凝儿为难。”佟国璋痛苦说道:“阿玛已经安排好了,你进王府去后,我会到牛二家里住,他夫妇俩曾受恩于我,会把我当成亲父一样看顾着,你就安心过去,有什么事,凝儿会帮你。”
“是啊是啊,馨儿,你不要犹豫了。福晋对你期望很高,你千万不可以这时候反悔。”凝儿正经谨慎,“你是我引荐的,万一我接不到人,到时候我也惨了。”
“去吧去吧,别管我了。”无力扬起手挥了挥,佟国璋缓缓闭上眼,没力气再多说什么了。
“我们走吧,时候真的不早了。”凝儿扯扯她的衣袖,焦急催促。
“……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再望了父亲一眼,情势至此,佟奕馨心知不走也不行了,“阿玛,您多保重,女儿走了。”
哭泣着向父亲跪别,佟奕馨终于依依不舍离开。
跨上马车,在雪地里踯躅前进,回首这块生长的土地,她觉得好心酸、好感慨。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在父亲病重的大雪日子离开,而她的身世未明、前途未卜,心头茫然恍如白雪覆盖的大地,遥无边际。
赶了大半天的路,佟奕馨和凝儿终于在天黑时分赶到了敬王府。
凝儿带着她,双手提着行李,一路从马厩外慢慢走,遥远又寒冻的路程让她们疲惫不堪,才刚要进府邸后院,恰好碰上牵着马匹要往外走的萨济尔。
“奴婢凝儿叩见都统大人,大人吉祥。”
反映灵敏的凝儿立刻福了身子问安,而她身边的佟奕馨则是呆愣着,像一尊结冻了的瓷娃娃。
“你?你们?”
萨济尔讶异地瞠大眼,以为眼花看错了。
在盛陵的佟姑娘怎么会跑到府里来?
“馨儿,快向大人问安啊!”
凝儿以手肘撞了撞发呆的佟奕馨,紧张提醒。
“喔!是!馨儿——”大梦初醒般,佟奕馨慌张混乱地行了礼,“喔不,是……奴婢、奴婢馨儿叩见都统大人,大人吉祥。”
“呵,无须多礼。”萨济尔扬起唇,温煦笑了,他眼眸转向佟奕馨,磁性低沉的声音道:“外头雪正大,天正冷呢,快进去避避。”
“谢大人。”凝儿从容再福身子,解释道:“奴婢今儿接馨儿进府里来,往后她就留在咱府里当差了,请大人多关照。”
“嗯,那当然。”点点头,萨济尔再望了佟奕馨一眼,平淡道:“安心待着吧,有什么事不懂的,让凝儿教你。”
“谢谢大人。”
两人一起弯腰,同声回礼。
没再多说什么,萨济尔一跃上马,马鞭一挥,策骑疾速向前奔驰而去。
“大人肯定又要去看少福晋了。”凝儿边走边说。
“嗯。”佟奕馨木然不作声。
不知道是否太敏感,总觉得今日在王府里遇上的他好有距离,虽然他也笑着,但那笑容好漠然,比起在草堂里遇上的他明显不同。
说不出的失落感,令佟奕馨整个人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老福晋见了她苦兮兮的样子,第一印象就坏了。
果然,不怎么好的开始必定是悲凉命运的开端。
初来乍到的佟奕馨在膳房里一再出错,本来简单的碗碟清洗工作,她不出一个时辰就摔坏了好几个,不得已给她换做洗菜淘米,她也失神地将白米撒了一地。
“哟,瞧你这死蹄子是怎么回事啊?吃撑了?还是皮痒啦?要不要备上个刑凳,请咱府里鞭子家法来给你止止痒?”
白嬷嬷见一地雪白的米粒,火气烧得比炉子的火更旺,摇着肥胖的大屁股指着佟奕馨鼻子狠狠咒骂。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心情慌乱的佟奕馨不知所措地跪下,哭着求饶,“求您放过我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笨,我……我以前不会这样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