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亦昕拿起筷子,在面条进入嘴巴之前一怔,才缓缓回答,“我不是天才,我只是比谁都努力。别人读一小时的书,我花五小时把它背起来,考第一,是我的习惯和目的。”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他直觉的问。
她笑而不答,把面放进嘴里。
咀嚼、吞下,真的很好吃,五星级的厨艺,果然是天才才能做出来的美食。低下头,她用力喝两口汤,是真的用力,她用尽力气品尝食物的美味。很久了,她很久没吃到这样子……让人倍感幸福的食物。
“说嘛,说嘛,干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姜穗青催促她回答。
“我笨啊,不晓得有轻松的生活方式。”
姜穗青找不出话接,想了半天后,做出结论,“可是,能考上医学院,能当医师,就是天才。”
姜穗勍和她不同,他讲的是另一句,“那现在呢?你已经知道那是很笨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还不为自己松绑?”
“现在还是笨,笨得想用优秀去攻击我恨的人。”她没注意到问话的人是他,低着头,一面吃面、一面让话溜出口。
那个她想攻击的人……是她的母亲?他眼神一黯。
“医师。”姜穗青喊她,她抬起头。
就见她把自己碗里的蛋让渡到她碗中,她这才发现自己吃得太快,对面两人还没开始动筷子,她已经解决掉大半碗。
她……饿得很。脸微微发红,骄傲面具在不经意间卸下。
“我不用,已经够了。”
姜穗青摇头,坚持把蛋放进她的碗里。“医师,如果有人欺负我,穗勍会很小气,有时候还会使小动作把别人整个半死。”
点头,龚亦昕同意,姜穗勍有着非比寻常的保护欲。
“可是,那是不对的。”姜穗青续道。
她的话让姜穗勍想起那个“畜生”,一时激愤,反问:“以牙还牙,哪里不对了?!”
“就算你把人家整个半死,自己也不会快乐呀。”
很简单的逻辑,却让天才和医师都答不出话来。
姜穗勍和龚亦昕相视一眼,同时低下头,同意自己被打败。
“所以啊医师,你要原谅那个对你不好的人,因为她对你不好,自己已经不快乐了,医师没必要也让自己不快乐。”
姜穗青是对的。
她打从心底同意,但是人呐……原谅衷己很容易,原谅别人很困难。她搬离家里、避免接触,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你又知道了。”姜穗勍的筷子敲上姜穗青的额头,她笑嘻嘻地躲开,转换了方才的低气压。
“我知道的事可多喽,我没你想得那么笨。”说着,她把他碗里的蛋抢过来,张开嘴巴,一口塞进去。
“最好是啦。说,你今天有没有到处乱跑?”他拿走她碗里的虾子,苏,一下吸进嘴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夹了他碗里的鱼丸,丢到龚亦昕的碗里。
“因为老爸老妈说过,你归我管。”
姜穗勍没有在客气,他从龚亦昕碗里捞回自己的爆浆鱼丸,顺便把她没吃掉的肉片也夹过来,她正式被卷入战争。
“我是姊姊,你是弟弟,是我要管你才对。”姜穗青把他偷来的肉片再加上利息,还回去龚亦昕的碗里。
“有你这种笨姊姊,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到口的肉岂有让人抢走的道理?那不是他姜穗勍的行事风格,于是他直接端起龚亦昕的碗,喝了一大口汤。
“是吗?可有你这种又帅又聪明的弟弟,是我人生最大的骄傲耶。”
听着他们一句来一句往的斗嘴,龚亦昕笑了。
这才是家人,不管怎样的伤人言语,都不带丝毫恶意。
这一顿饭,吃得没有规炬、没有礼貌,可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家……指的应该是这样的地方才对吧,不是有爸爸、有妈妈、有姊姊、妹妹的地方,都叫做家。
这个晚上,她在一张长长的桌子上,认识了家的真谛。
吃完饭,照理说,她该礼貌告辞,也许明天,送一点水果或其它礼物,感激他们今晚的盛情邀请,但姜穗青不让她离开,拉着她进房间,锁上门后,把她往厕所里带。
姜穗青小心翼翼地看了门外一眼,然后开始对她掏心掏肺。
“医师,告诉你哦,我今天出门了,我和阿忆去逛西门町,我们去看电影、去吃冰,去做很多穗勍不准我做的事。”
“你已经成年,为什么他要禁止你?”龚亦昕认真地当起她的“手帕交”,细听她的一字一句。
“穗勍不喜欢我交男朋友。”
她皱眉头。这是什么天理,他可以交女朋友,却不允许姊姊交男朋友?
“穗勍很坏,对不对?”姜穗青问。
“对。”点头,和她同仇敌忾。
“他很专制。”她又说。
“也很爱管人。”龚亦昕补上一句。
“对,还很鸡婆。”
“没错,也很霸道。”
她说完,姜穗青笑了,她忍不住跟着笑,姜穗青看她笑,就笑得更夸张,然后像在比赛似的,两人拚命笑,好像那个专制、爱管人、霸道的鸡婆男真的有那么好笑。
突然,龚亦昕转头,在视线对上化妆镜时,笑容敛起。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副模样,一张好陌生的脸庞……
姜穗青接着凑上来,从背后抱住她,镜子里面,多出一张笑脸。
“医师。”姜穗青软软喊着。
“怎样?”她也软软应着。
“我觉得,我和你比较像双胞胎耶。”
有吗?镜子里面的两个女人半点都不像,她热她冷、她甜她苦,她的世界只有单纯幸福,而她的……复杂而阴森。
“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
“说定什么?”
“你和我当双胞眙,我不要和穗勍当双胞眙。”说完,姜穗青又笑了,她的笑容再度感染她,于是她也拉开嘴角,笑逐颜开……
第5章(1)
当手机响起短促的音乐铃声时,龚亦昕忍不住撇撇嘴角。
她装作不在意,其实,心情已经扬起。
打开简讯,一行短短的字句:晚上来家里吧,我做意大利面。
想到姜穗勍的手艺,她满足的叹息。他是天才、货真价实的天才。笑,禁不住飘至嘴角。
去买一盒凤梨酥当伴手礼吧,穗青很喜欢土菠萝做的凤梨酥。她在心底盘算,先去换下蓝色手术衣,再到停车场开车,开往那家“几分甜”买凤梨酥,等等……它隔壁好像有间卖烟熏鸭翅的店,听说那家的东西没加味素,健康又好吃,去买一点给人家当宵夜好了。
哦对,中途在那间租书店暂停一下,问问店长,最近哪套漫画最红、哪本小说最热门,帮穗青租回家。
她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在走廊停下。
几时起,她会为了购买食物,浪费时间在马路上绕圈圈?几时起,她在乎起哪家的零食好吃又健康?又是几时起,她会进出那种没有营养的租书店?
没错,她是喜欢穗青的温暖,喜欢她不设立场地喜欢自己,但……她们有熟到把对方纳入自己的日常生活计划里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把姜家姊弟纳入她的生活了,她只是经常到姜家吃吃喝喝,因为不好意思,才想要带点伴手礼过去,那是人之常情。
可她不必天天赴约啊,不必姜穗勍一封简讯,她就开始做计划。上班下班已经够累人了,与其到对面叨扰一顿晚餐宵夜,倒不如早点躺在床上看医学新讯还来得健康。
今天就不去了吧。
其实她对意大利面并没有那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