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已故女歌手的经典曲,纵然是数十年的老歌了,依然有许多男女歌手重新诠释翻唱。
他知道诊所的护士们喜欢在上班时间开着音响,他从不反对,只要不影响到工作,多了音乐当背景,也能减缓患者走入时的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他脚步未移半分,伫足倾听那男歌手的美声。他额际轻垂,抵在门上的玻璃,那张薄唇微微掀动了,低低的沉嗓跟着男歌手轻轻哼唱起来。
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他也只在乎一个人,每天都要想上好几回,偶尔从那些回忆片段清醒时,才觉早已是眼眶湿热。
有些东西学了几十回还学不会,然而有些,是你不想学,它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不必花心思学习,也能深刻熟练,那叫思念。
他对一个女人的思念,从没断过。
曾经学着她一样,闭着眼走路或做事,他踢倒过几次椅子,把脚踢疼了;他撞过几次手臂,臂肉青了一片;他曾经合上眼吃饭,却总夹不到菜。他一个强壮的男人都觉得这种生活甚为辛苦了,她一个带着幼小妹妹的女人能过得多好?
想要坚强,不能在他视线范围里学习吗?非要到一个他看不到她的地方去过她的生活,而留下他挂念不已?
蓦地,玻璃面传来轻击声,他霍然睁眼,对上诊所护士淑玲异样的眼光。
“黎医师、黎医师——”正要走进来打卡的淑玲,见他面庞贴着玻璃,遂唤了他几声。
黎础又收回远飘的心绪,淡淡垂眸,他挺直了身子,然后推开门,走往诊间,当经过淑玲身侧时,她忽然叫了声,他脚步一顿,几秒钟后又跨出长腿,似乎对她的叫声也不以为意了。
“黎医师,你不是在找徐小姐吗?”淑玲盯着他瘦削的身影说道。
自从那个徐小姐不在后,她这个器宇轩昂的医生老板像是掉了魂似的,瘦了不说,一贯清爽的短发也蓄得有些长,还好他并没将那样的情绪带到工作上,对于他的患者他仍旧是细心,否则她真担心这诊所会不会就这样停摆,而她也要回家吃自己了。
听闻那个令他想起总是心酸不已的名字,他一止步,回身看她。“你问这做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大概半个多月前,我看过徐小姐。”她还以为看错,跑去问隔壁卖花生的,结果真是徐晴安,只是她忘了这件事,直到刚才才猛然想起。
“你见过她?”黎础又语声一提,有些激动地上前握住她双肩。“你说你见过她?在哪里?”
“就、就在捷运站出口旁的小街上,好像……”她咽了口唾沫,眼睫快速眨动着,老板也会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哦?“好像在卖……卖东西。”
“卖东西?”她的视力……
“我没进去她的店,只是确定了她是徐小姐就走了。”淑玲看着有些愣怔的老板。“黎、黎医师,你、你有空可以自己去看一下……”
她的老板像是惊动了下,急急问了她是哪个捷运站后,长腿一迈就要离开。
“嘿,黎医师,你、你不能现在去啊,你还要看诊……”
然后她看见她的老板蓦然止步,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就见他清瘦的身躯走进了诊间,她松了口气,打了卡后默默踱回柜台。
第9章(1)
那个穿着医师白袍的男人,脚步相当急促,当然在捷运车站见到匆匆的行人并没什么特别,但那男人穿的可是医师长袍,模样又俊秀,一身阴郁气质自然是相当引人注目。
黎础又快步出了捷运站,依着淑玲说的方向而去,中午时刻,小吃摊店面正热闹,加上是旅游景点,虽非假日却也是人潮汹涌。
他侧过身子避开迎面过来的路人,那双精锐的黑眸搜寻着淑玲说的那家小店,却意外看见了一道极为眼熟的小身影。
他感觉心脏抽跳了一下,放缓了步伐,跟在那小身影后头。
“以安呐,放学啦?”翻动着米粉的老板娘看见那可爱的小身影背着书包经过面前,热情喊了声。
“王妈妈好,我放学了。”陈以安侧头看着那好善良的王妈妈,大声回应。
“以安唷,今天中午要吃什么?婆婆弄个炒饭和贡丸汤给你带去和姐姐一起吃好不好呀?”对面另一摊的陈婆婆也站在店面大声招呼着。
“谢谢婆婆,不过姐姐不准我拿你们给的东西,我先去找姐姐拿钱,问她要吃什么,然后再过来找婆婆或是王妈妈唷!”小身影侧过身子,甜甜说着。
黎础又脚步停留,看着面前那有礼貌的小朋友。
以安念小一了吗?没什么长大的感觉,还是瘦瘦矮矮的,不知道他挂念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也这样?
“以安真乖。”陈婆婆赞美了声。
只见那小身影乐得跟什么似的,蹦跳着脚步就要往前走去。
“以安。”黎础又大步上前,唤了声。
陈以安回头,像极了她姐姐的那双黑眼睛蓦然睁得老大。“又……又又喔?”
听闻那久违的绰号,他笑了声,一口白牙显现。“是啊,好久不见,你想不想我呢?”他矮下身子,摸摸她的长发。“头发长了。”
“你头发也长了。”她扯扯他及肩的发尾。
他忽然抱住这个小小的身子。“我很想念你们。姐姐好不好?”他语声沙哑,意外自己见到这个小朋友已是如此激动,那么真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她时,他会不会疯狂地抱住她,再不放手?
“姐姐看不见了……我们班有些小朋友都爱恶作剧,喜欢叫她瞎子,可是我觉得姐姐才不瞎,她虽然看不到,可是她很厉害耶,会做好多好漂亮的东西哦。”她指指头上的发饰。“这个就是姐姐做的呀,很漂亮吧?”
他看了看那个像是编织而成的玫瑰花发夹。“很漂亮,她一向手巧。”
“你是来找姐姐的吗?”许是经历过那样不健全的家庭环境,陈以安有着别于一般孩子的沉稳。
他点点头。“你带我去找她,可以吗?”
“好啊。”她指指前方约莫十步远的店面,走在前头。“卖花生的隔壁那间就是了。”
他跟着她后面走,感觉心跳渐促,他看着愈来愈近的店面,竟是踌躇不前了。
“以安。”他停下脚步,低声唤道。
陈以安狐疑地回过身子。
“姐姐她……她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吗?”他喉头略紧,声音像被沙砾磨过似的粗哑。
“真的呀,什么都看不到。”陈以安点点头。“姐姐说社会太乱了,她看不到也不错,至少不用看到一些她不想看到的。”
“她难道不想看看你?或者是……我?”他黑眸泛着伤痛。
她真这么干脆?眼睛看不见了,连思念也没了?
“姐姐说,她把我们的样子记在心里面了,她永远都不会忘喔。”她扯住他掌心。“又又,走啊,不是要找姐姐?”
把他记在心里面了吗?她想要坚强独立,所以甘愿离开他,一个人带着妹妹出来求生存,他若这么冒然出现,她会不会再来一次出走记?
“以安,我安静看着她就好,你也别告诉她,别说我找到你们了。”他没勇气赌。
“我知道,你想给姐姐惊喜对不对?”她往前走去。“我不会跟姐姐说的。”
她在一家小店前站定,回首向他指指里面,然后推开门,进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