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平虽已在少傅、少师、少保的陪同下暂时登上御座,但因未受天命,不算正式继位。目前朝政仍有天官府的宰相与各部首长合议,就等下个月吉日,新帝登基后接受朝政,届时朝廷许多人事可能会出现极大的变动。
“……这样的国家,”闻言,石履霜不禁略蹙起眉峰,“……只因天平驾崩就停了科考,这样的国家……能算是一个好国家么?”
“咦?履霜,你在说什么?”冉小雪没听仔细。
石履霜看着花亭外纷飞的细雪,想起了亭内的冉小雪。
他回头看着一身凌乱失序的冉小雪,扬起眉,质疑问道:“冉氏当年怎么会订出那么一条仪制?”
话题突然转回冉氏先祖身上,冉小雪先是怔了一下,半晌后她搔了搔脸,讪讪笑道:“呃,履霜是说,国丧时,倘若恰遇常科年,科考得跟着停考的那条仪制么?”
“正是。”
“确实。”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承认:“当年订出这一条仪制的人,正是冉氏先祖。但我是个后辈晚生,也不敢说出完全明白先祖用意……”
这说法,自然是无法令人满意的。
觉得石履霜有些咄咄逼人,纪尉兰忍不住帮着解释:“其实也不难理解。皇朝百年来的科考为求公平慎重,主考官人选都是在考前三天才由帝王密诏指定的,谁也没想到先帝会突然驾崩。在来不及指定试主的情况下,不待新帝即位后才恢复科考,又能如何?”
石履霜不以为然。“倘若真是爱民如子,求贤若渴,不是更应该要审慎考虑种种可能么?固然,天子驾崩这种事非人所能预期,但时临科考,帝王却依然前往御苑逐猎,进而发生了意外,这难道不是因为君王心中没有存着对人民的体恤么?在民间,有多少人十年寒窗,就盼着这三年一试能鱼跃龙门。如今临时喊停,教一心期盼的士子情何以堪?”
“呃,确实是有点尴尬。”小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石履霜作为停科的“受害者”,的确有资格这么质疑的。
仪制既是冉氏所订立,而她也确实姓冉,如今先祖已逝,倘若皇朝仪制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身为后辈子孙,她没办法撇除责任。
听出石履霜语气中的责备之意,纪尉兰挺身为好友说了句公道话:“前程受到耽误的人,并非石公子一个人。小雪也是好不容易才盼到参加京试的机会,现在朝廷说不考了,小雪也和所有举子一样得静候朝廷的决定啊。更甭说如今证据尚未明朗,谁知道往后还能不能顺利举行科考?”
即将继位的君王是皇朝的首位女帝,然而这位陛下能不能顺利通过上天的考验,还是未知数。
先帝崩殂,新帝即位之时,政局最是动荡。如今全京城里处处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让这个新年头才刚刚开春,就令人感到有些不安。
只有盛世太平年才能有常态性的科举,若在乱世,科考这事,连想都不用想。
纪尉兰过惯了安定日子,一碰上危机四伏的氛围,感受不比出仕之人来得浅。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身在乱世之中。君不见,北方的小国商野,不正是因为君王失道,而使人民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炼狱中么?
纪尉兰一席话,教石履霜也沉默了。国之安危,取决于一人之心啊……
“哈哈,也不必如此忧心啦,两位。”听出纪尉兰话中的忧虑,冉小雪伸出双手,分别覆住纪尉兰与石履霜的手背。
两人不约而同回视她。
小雪咧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说:“我见过咱们国家未来的新帝。”她在先帝丧礼中,曾远远见过那位年仅六岁的太子。“你们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吧?”传说麒麟是只有在盛世时才会出现的仁兽,本朝太子即名为麒麟。
“虽然她还年幼,但身边有许多辅政大臣在,我想她一定能顺利即位,成为皇朝有史以来的头一位女帝的。俗话不是说,冬日要够冷,冷到冻死埋在土里的蝗虫卵,如此,来年春时,麦子才会长得好么?”
她忽地站了起来,探手到亭子外头接捧一掌心不断飘落的冬雪,回头笑说:“今年冬天的雪下得这样多,来年必是丰年。两位,我们即将恭逢盛世呢!”
纪尉兰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小雪永远这么乐观。”事情让她这么一说,又仿佛没原先想的那么严重了。
石履霜眼神莫测的看着冉小雪纤细的身影。
小雪轻轻摇首。“尉兰,倘若你见过太子在宫里大会诸侯群攻的勇气,你就会知道我不只是乐观而已。”
王宫里举行天子丧祀仪时,她因为担任助祭的傧相,站得近的关系,清楚看见太子麒麟的一举一动。
“……当时,她双腿明明在发抖,表情却十分镇定,一点也没露出害怕的模样,那可不是普通的勇敢。”
“果真如此,实在令人期待。”同是女子,纪尉兰与冉小雪忍不住期盼着女太子能顺利登基。
石履霜却不以为然,冷淡道:“六岁大的孩子,哪里有能力治理一个国家?就算侥幸登基,难保不会领着着国家走向灭亡。要是我,就不会对这样的君王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第2章(2)
一碰冷水当头泼下,两位小姐都怔了一怔。
这位石公子讲起话来还真是一针见血。
尽管是事实,但纪尉兰不太服气,便反问:“石公子言下之意,是认为有比太子更好的储君人选咯?”
他略整衣衫,从亭椅上站了起来。
小雪赶紧移步到他身边,怕他脚步走不稳,想搀扶他。
石履霜身体虽还虚弱着,但还不至于孱弱到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
他避开冉小雪搀扶的手,看着天际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落雪道:“事实上,我不在乎这国家由谁当家做主。太子也好,其他人也罢,只要肯给百姓们一条活路走,谁登上帝位,在我而言都没有差别。”
这话说得十分冷峻,教冉小雪没法子再伸出手去捉住他的手,劝他多饮一杯热茶,只得放任他踏进冰天雪地里。
这人,一身灰蓝色长袍,墨黑长发,走在茫茫白雪中,仿佛宣纸上晕染开来的一点墨迹,那落寞的背影教冉小雪忍不住看了许久。
久久,亭子里,茶烟依旧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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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尉兰连着几日观察石履霜,在今日总算得到一个结论。
“人不可貌相,不是么?”
冉小雪微转过头来,以眼神询问何意。
纪尉兰说:“石履霜这人明明清雅俊逸,一颗心却冷得有如冬天的冰霜。我敢说,他就算站在雪堆里也不会觉得冷。”只因他内与外同样冷冽啊。
本来,第一次见面时,纪尉兰还觉得这个人相貌很好看,曾稍微留意了一下,谁知道他骨子里竟是个傲慢无礼的人。
闻言,小雪唇边缓缓浮出一抹笑意。她走到好友身边,并不评价石履霜的为人,只轻声道:“对不起呀,尉兰。”
纪尉兰眉角微挑。“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
“我应该自己照顾他的,却把人寄在你这里,累了你。”尉兰家境富裕,一出生就过惯好日子,哪里曾伺候过人,这阵子代她照顾石履霜,是委屈了点。
纪尉兰确实有些委屈,但主要是因为石履霜这个人脾气不是很好的缘故,跟冉小雪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是个明理人,不会为这点小事怪罪朋友,更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