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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宝康没回她话,脚步依然执着。

  招娣被棉袄撑得肥大,头又昏,走起路来像个东倒西歪的胖子,可她仍是连走带跑的,好跟上腿长的宝康。

  而那铜茶盘与棒子随着她的动作,锵啷锵啷地作响,让招娣看起来又像个在寒天里收破铁为生的可怜孩子。

  宝康稍稍回头一看,身子一震,可随后又转回视线,毫不理睬。



  “宝宝!”招娣再喊。“如果不累的话,我们来玩打鬃人,好不好?”

  宝康进了房,把招娣关在门外。

  招娣一肚子气,便抡起棒子,就在门外敲敲打打起来。

  “开门!宝宝!开门!宝宝!”她还顺着节奏,这样叫着。

  门打开了,是宝康的臭脸。

  “你这是做什么?”他低声斥道。



  “来玩啊,宝宝。”招娣直直地伸出拿着铜盘子和鬃人玩具的双手,很倔地说:“跟我玩打鬃人啊,宝宝。”

  “我很累。”宝康深吸口气,冷冷地说:“我要睡了,你快回去。”

  招娣急了。“你不是累,你在生气,跟我玩打鬃人以后,你就不会生气,你就会和我和好!我们会和好的,宝宝。”

  宝康深深地看着招娣,有一瞬间,脸上的僵硬化了下来。

  招娣再说:“我们和好,好不好?如果我做错什么,你就说嘛!我一定会跟你对不起的。所以,宝宝,和好嘛!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招娣抓着他的手,摇啊摇。宝康斜眼看着那双冻裂的小手,竟然裂出了血丝。

  他沉默了一会儿,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口。

  招娣期待着……

  “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宝康漠然地说:“你不必这样。”

  招娣愣愣的。

  “还有。”宝康解开扣子,拿出那颗花牡丹,扯起招娣的手,放回她手上。她的手冷得像冰,但他还是说:“这我用不着了,还你。”

  招娣红了眼眶,低头看着那琉璃,好久好久。

  “我做错了什么?”她问,声音像鸭子一样。

  宝康的心一扯,嘴上却还是这么说:“你没做错什么。”

  “如果你因为我说讨厌你,所以生气……”招娣再低低地说:“那我跟你对不起。”

  “不必。”

  “对不起!”招娣不听,又叫。

  “我说不必!你听不懂吗?”宝康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轻推她一把。“什么事都没有,你回去,回去!”

  吼完,他当着招娣的面,重重地关起门。

  她迟早要离开的,要去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那么在乎她有什么用?

  他身上留着祖先的血,他会因此变得贪婪、盲目,还有更易怒——只因为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一个心意的偏颇,都能让他耿耿于怀,无法自拔。

  他的人生不只这些,他的人生是福尔家的、是富百发号的当家,他不能停步、不能跌跤,不能再让情绪深受摆布,失去了对家业的一切掌握。

  倒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他回到内室,慌急地找着烟抽。他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一直抖,吸了好多烟,还是止不住。

  因为脑海里有着招娣痴痴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心里有着招娣苦苦追着他跑的小小身影?

  还是因为手上,还有着招娣在寒天里等他,所积累下的冰冷?

  那冰冷划开她的小手,渗出了血丝。

  即使如此,那小家伙还是用力地扯着他的手,不想离开。

  这夜,他为此不曾入睡,一直坐在圈椅上,放逐自己于那些想像中。

  那些想像中充满招娣。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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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宝康看到送早膳来的人,是传察。因为春春有其他事,没法替他送来。

  那招娣呢?

  宝康悄悄地来到窗边,开了条隙缝,窥探着后院的耳房。

  那耳房安安静静的。

  他的心一突,她会不会……走了?

  “当家。”传察替他布好碗筷后,便问:“您有看到招娣吗?她起床了没?”

  “没有。”他合上窗子,撩起袍子坐下,解释刚刚的举动。“我方才在看后院的梅树,开花了,天真的冷了,要下雪了吧?”他的意思是,他不是在看招娣。

  传察唉唉叹着气。

  宝康疑惑地看他。

  “当家,您说,那个求招娣到底怎么回事?”传察边料理着事情,边抱怨。

  “府里那么忙,还老是这般晚起,这样行吗?”

  “传叔,只是这两天。”宝康马上接话。“她平常很勤快的。”

  他还想说,她会睡晚,都是因为帮他等门的缘故……

  可他一愣。为什么他不自觉的就会护着招娣,帮她说话?

  他一闷,低头猛喝着早粥。

  传察偷觑着他,心里还是抓不分明,当家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待招娣的。

  之后,宝康又回复了平日办公的模样,他交代传察。“今晚,顺大行的当家会来用晚餐,你要厨房留心点,做些合孤山国品味的菜。”

  传察怔着。“当家,您还和她接触啊?”

  “只要她不打咱们福径的主意,我没道理将她拒在门外。”他喝了茶,再说:“她是来跟我谈布匹的生意,孤山国的纺织特殊,我想运到南方去,应该挺抢手的。”

  “是吗?”传察掩不住担心。

  “你不用操心,传叔。”宝康笑着安抚。“我会注意的。有时是逢场作戏,你该明白的,不要太在意。”

  为了从她手上拿到那笔订单,对她擅闯他的私人院落,他也能镇定地笑笑带过,这才是在商场打滚了多年的福尔宝康,不为任何外力所动。

  “可我觉得,她打的主意还有您。”传察实话实说。

  宝康不解地看他。

  “她对您有意思,您不觉得吗?当家。”

  “谈生意。”宝康哼笑,不以为然。“合则来,不合则去,很简单,没别的。”

  “而且,当家,我是真的看不惯,昨天她擅闯当家院落的事。孤山国的人就可以这样仗势欺人?连起码的礼貌都不顾?”传察说:“听春春说,招娣本想阻止的,反而被她家仆给一手扔开。”

  宝康抽了口气,脱口而出。“她有受伤吗?”

  “我也不知道。”传察总算满意当家的反应,至少比较像人了。“或许当家可以亲自问问招娣。”

  宝康发现自己又失控,尴尬地咳了几声,站起来,要出门了。“记得今晚的局,麻烦传叔了。”

  他出了门,才看到招娣循着游廊,往他的屋子蹒跚走来。

  看她走路的模样,摇摇晃晃、颠颠倒倒的,好像随时都会跌倒似的,他不禁皱眉,端起主人的架子,厉喝道:“求招娣!”

  招娣抬起头,顶着红肿的大眼、通红的鼻头、张得像鱼嘴在呼吸的小嘴,还有红得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小脸颊,咚咚向着他跑过来。

  他送自己一句唾骂:该死。

  为什么看她这么疲惫衰弱的模样,他会这么不舍?

  不关他的事。他告诉自己。

  “当家,什么事?”招娣的话好哑,哑到几乎听不到声音。

  当家?很好,不叫他宝宝了?可是宝康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低落。

  “你今天起晚了。”他责备她。

  “喔,很抱歉,我有……”招娣想解释,可是脑子热得傻傻的,有些转不过来。

  “我不要听理由。”宝康瞪她。“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闻言,招娣抬眼,牢牢地看着他。

  宝康发现,她那往常晶灿灿的大眼,此刻竟是这么混沌、无神,还有……难过,以及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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