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临淄王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等结合禁军将领,拥兵入宫,诛杀韦后及安乐公主,七月二十三日,登基不满一个月的殇帝退位,睿宗重新登基,立李隆基为太子。
朝堂的剧烈动荡,让冯京莲原本欲将雍震日等调回长安的打算暂且搁下,致力于诛杀韦后的兵变,同时还要处理朝中侍御史“厉二实”手中的污名册,教她忙得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大局抵定,只剩下污名册的事,还没时间喘口气。
望着面前的太府寺卿胡念直,冯京莲端着一张和平的笑容,仿佛天地之大,只有她才是善良的代表。
“胡大人今日来,应该是有要紧事要找下官商讨,是吧?”这时还只是个小小中书舍人的冯京莲对从三品的胡念直用这种口气说话,可说是相当不敬。
但她是太平公主一派,跟分属于太子党的胡念直确实不该有往来。
虽然太平公主助太子李隆基掀起政变,推翻韦后政权,却在睿宗重新称帝后,与太子发生争权。公主曾要求皇上废掉太子,并同时积极培养自己的党羽,丰厚羽翼。
眼下,朝中七位宰相有五位是经由太平公主任命,文武百官除寥寥数人以外,多数依附着公主,怎么看都是太子党居下风。
“去年诛讨韦后之事,太子殿下非常清楚是有冯大人在背后运筹帷幄,才得以顺利成功,遂命本官前来谢谢冯大人。”年过半百的胡念直,从不掩饰自己干练的一面,这一点和随时都在隐藏心思的冯京莲大相迳庭。
“下官只是听命于公主,奉命行事罢了。”冯京莲接过仲孙袭送上的热茶,然后对面前的胡念直比了个“请”的动作。
胡念直斜睨了热茶一眼,有些不情愿地拿起杯子,意思意思喝了一口,然后又道:“此次本官前来的目的,正是前来拉拢冯大人的。”
观察胡念直拿杯子的动作,冯京莲可从这些微小的地方猜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十拿九稳。
九卿皆为太监,胡念直亦然。
可他拿杯子的动作,讲话的声调和神情不似寻常太监多了分阴柔,反倒僵硬刚强,显示出他对“去势”一事看得极为自卑,要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说不准他会大动肝火。
但依他怀着这种自卑,却还能当上太府寺卿,虽说这几乎算个散官,但从三品的官阶不容小觑,想来他定是耐性和毅力极佳的人。
冯京莲暗暗分析出他的个性和罩门,看情况决定如何使用这些情报。
“胡大人怎么决定找上下官?我是说……终究是公主提携赏识,下官才有今日这番小小成就。”
正是因为“冯守夜”在太平公主身边已久,甚至比任何人都久,他们才会决定找“他”,而且是非说服“他”不可!
“冯大人在朝廷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应该明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可能会有永远的敌人。”
“依目前的情势来说,我何须自找麻烦依附太子党?”
“也许依情势来看,对太子殿下是有些不利。但请换个方向思考,当初的韦后和安乐公主、昭容娘娘,以及则天顺圣皇后这些女流之辈,不都一一被推翻,且各个下场都不好吗?我敢断定太平公主无法成就一方霸业,再者,难道冯大人甘愿一辈子只是公主背后的一抹影子?”
胡念直的一番话,仅有最后一句说进冯京莲的心里。
长久以来,她和太平公主在处理事情上多少有过摩擦和歧见,当初那个引领她进入宫廷斗争的太平公主,大概没料到她会开始有自己的主张。当然,在面对牢不可破的主臣关系,以及她身为女人却为官的把柄被握在太平公主手上时,她大多选择隐忍,但私底下两个人的想法却越来越背道而驰。
这当然不表示她就代表良善的那一方,事实上她做的事和太平公主没两样,只是方法不一样而已。
冯京莲陷入思考,仲孙袭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去年送走雍震日之前,她得知了宫浚廷和范景楠以及其他二十四名兄弟战死沙场的事。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骄傲的冯京莲在众人面前哭了。
安慰的工作当然是由雍震日来做,但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自那之后,她像是以坠落山崖的速度飞快堕落。以前,她顺应众臣,贪污行贿都沾了些边,可从未见过她的眼神失去正道;如今,即使仔细地看,也无法从她眼中再看出什么了。
她正失去坚定的意念,失去良善……不,应该说是她自己抛弃了。
这让仲孙袭不禁怀疑自己当初没有阻止她入朝为官,是天大的错误,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雍震日这件事,连写信给师父都不敢提起现在的冯京莲。
胡念直见她动摇了,于是乘胜追击,“我敢说,只要有冯大人帮忙,要推翻公主党绝对可行!”
闻言,仲孙袭担忧的眼直瞅着她。
如果连帮助了他们这么多的太平公主,她都选择背叛的话……
“太子殿下希望下官怎么做?”冯京莲的话宣示了背叛的决定。
“是太子太师傅莲臣。”胡念直简单的说。
冯京莲立刻了解其意。
傅莲臣为太平公主建议皇上任命的太子太师,简单的说是她的人马。三师几乎是跟着太子寸步不离的传授学业,也等于就近监视太子,这对太子而言的确是件麻烦事,所以才要她除掉傅莲臣。
“以除掉他做为我是否忠心的测试吗?”她轻笑。
对付自己人?有趣。这种事以前还不曾做过呢!
“太子殿下的意思,并非要冯大人明目张胆的窝里反。”胡念直提醒。
“所以是要我做暗桩了。”双面人?也好,她随时可以当墙头草,又可两边得利,没有损失。
不,还是有损失,大概是精神上的磨损了。无妨,这种争权夺势的游戏,她还得玩过最高段才行。为了远方的他们,远方的他,她必须坐上更高的位置才能保全他们。
“这一事还请冯大人……”胡念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如果不信任下官,胡大人大可找其他人帮忙。”冯京莲说得不在意,垂下的眼里盈着深思。
“不不,冯大人这可就在说笑了,如果真的找别人帮忙的话,那恐怕……”胡念直渐落的尾音充满暗示。
“恐怕就得灭我的口了。”冯京莲神色自若地把话说完。
“冯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清楚,也逃不过你入微的观察。”胡念直拍着马屁。
“胡大人这话过奖了。”
两人随意褒奖对方一阵,胡念直达成目的后很快便离开。
送走胡念直,仲孙袭回到房内——这里并非冯京莲的府邸,毕竟和敌对阵营的人私下见面,很容易出事。
“我断言,府邸一定会被监视。”他指的是太子党的人马。
“无妨,我自有办法。”冯京莲不甚在意的挥挥手。
“你真的要背叛公主吗?她帮过年时,也一直很信任你。”仲孙袭忍不住劝道。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算说过要水禺杀人,并给他佩刀,她也从没真的命令他去杀人,多是让他做护卫的工作,但从去年起,水禺已经在她的指示下动手除掉不少人,其中还有许多是太平公主没有下令,她自行断定的。
失去良心,到头来她真的会伤害到自己啊!
冯京莲慵懒的用手托着腮帮子,虽然笑着,笑意却到不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