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尔安瞪着他,震惊之外,还有强烈的心痛。
她虽深居在宫,但不代表她无知愚昧,唐家产业有多大,她光看唐家大宅的规模便可猜想得到,但如今——竟被他败得仅剩老宅和老铺子!
“公公——我是说唐老爷……他将唐家产业交予你多久?”
“我十四岁起就跟着我爹谈生意,但我爹真正把唐家产业放手给我经营,是三年前的事。”唐冠尧不晓得她问这做什么,但还是回答了。
三年!他竟在三年间,把唐家的家产败光。庞大的家产,不过三年时间就如水淹泥城,灰飞烟灭。如果是大理国交到他手上,撑得过十年吗?
这时,她又想起宋谨玉的另一段话。
冠尧生平最恨为官……他甚至说过,死也不会入朝为官……
他不愿入朝为官,那么也不是真心想娶她吧?
“你再老实告诉我,你曾经真心想娶我吗?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就只是单纯的想和我成亲。”沁水顾不得羞耻,直接问出心底最深的疑问。
他对他们的婚事,究竟抱持着什么想法?
是满心欢喜?是迫不得已?抑或是,完全排斥呢?
唐冠尧面容挣扎地看了她好久,无法决定要继续对她说谎,还是告知她实话。
思量到最后,他摇摇头,语带抱歉地说:“对不起!老实说吧,我从没想过真正与你完婚,我对做官没有兴趣,也不想做驸马!况且,我不认为当今圣上值得我鞠躬尽瘁,报效朝廷。”
他说了最残酷,但也最真实的话。他不想再欺瞒她,假装他对圣上崇敬无比,还有他很高兴被指为驸马。他其实恨透了自己被赶鸭子上架,毫无选择!
他承认了!
他说……他从不想与她成婚。
沁水心痛地闭上眼,泪水缓缓渗出眼眶,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还能更痛。
而心碎的她,仍能听出他最后那句话对她父皇似乎有什么不满,于是强忍着哽咽追问:“你方才说,你不认为我父皇值得你鞠躬尽瘁,报效朝廷……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帮我父皇治理大理吗?”
为了怕伤她的心,唐冠尧一直苦苦隐忍自己对那昏君的感受,如今话说开了,他也不想再隐瞒了。“当然不!你父皇优柔寡断、懦弱无能,纵容国丈等一干外戚迫害忠良、强取豪夺、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你说这样的昏君,值得我效力吗?”
“你说的国丈——是我外公董合?”亲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他说的,绝不可能是她外公!
“自然是!你说大理有几个国丈?”
“不!我不信,我外公是好人呀!”她那慈蔼的外公怎可能是那样的恶人?
“好人?他是好人?真是天大的笑话!”唐冠尧讽刺地嗤笑出声,开始一一详述董合的罪行,沁水越听越惊骇,越听越是恐怖。
他说的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感受他所言不假,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多少能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真假。
他偶尔会耍诈欺骗她没错,但她感觉得出来,这回他说的千真万确。她知道!
沁水再也说不出话来,一直坚持的信念被摧毁了,她震惊茫然,那模样让唐冠尧感到心疼,但却也有一种狠心的痛快。
早些让她知道也好,总不可能一辈子将她锁在象牙塔里,她迟早会知道这些丑陋的事。
“那……我父皇急招驸马,就是为了……对抗我外公?”沁水愣怔了好久,才沙哑地缓缓问。
“应该是。近来董合夺权态势强硬,再加上你父皇病重,董合已迫不及待要继位,许是你父皇察觉他的野心,才会召来圆方大师密谈,然后借由你们急招四位驸马入宫,想亡羊补牢吧。”唐冠尧猜测道。
他冷冷一笑后,继续讥讽:“你父皇纵容董合为恶二十年后,才想靠着四位驸马力挽狂澜,不嫌太晚了吗?对你来说,他或许是个温柔的慈父,但对我而言,他只是个懦弱的昏君!所以,请恕我无法为他效命!”
沁水呆呆凝视着唐冠尧,整颗脑子一片混乱,因为她父皇以及她外公给她的冲击,以及……他!
以他三年败光巨贾唐家的“伟大功绩”,她真能遵照父皇的旨意嫁他?
不!而且,他根本不愿娶她呀!
她羞辱地闭上眼,藏住眼底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原来所谓的未婚夫妻,只是她一个人的甜蜜幻想,他根本没想过要与她完婚。
明知道他不是治理大理的良才,风流、荒唐、颓废、堕落,他的缺点多不可数,她仍是想嫁他……她喜欢他呀!
她竟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爱着他,但他心里根本没有她,他从未想过要娶她,她却不知羞地赖在人家家里,等着做人家的新娘。
呵,全是她一厢情愿!沁水讽刺地笑了,眼里泪雾朦胧。
菩萨啦!您为何如此狠心呢?为何在她发现自己爱上他之后,才让他们分离?
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她早该察觉自己爱他的。
在遇到他之前,她不曾像这样为一个男人牵动情绪,掀起心头的巨大波澜。过去的十九年,她不曾尝过与他一起时的狂悲狂喜,只是虚度光阴,不曾好好活过。
然后,她认识了他,是他让她体会到真正的喜怒哀乐,也是他教会她如何去享受生命,让她以为他从此就是自己的天。
然而却在她好不容易敞开心房,逐渐接纳他时,才发现他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他从没将她放在心上,从来没有……
“也好……”反正,她也不可能嫁他……身为大理国的公主,她有她应负的责任,不能自私地贪恋儿女情长……她安慰自己似的喃喃自语。
虽然她心里仍是有他,要离开他,也让她的心好痛,但是没办法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彻底的绝望,浮现眼底。
“我……该走了。”她,还有自己该做的事。
游魂般缓缓转身,漂浮似的离开珍翠楼。
“等等——”唐冠尧见她不对劲,急忙追了出来,拉住她的手。
沁水转过头看他,美丽而哀伤的眼眸,流转着悲伤、不舍、沉痛、绝望。
唐冠尧心疼她的苍白,万分温柔地哄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方才说的,是过去的想法,现在我已经改变了,我很愿意——”
“我不想听,请你放手!”
沁水不愿再听他说下去,谁知道他此刻所言是事实,还是又是一篇欺瞒她的谎言呢?她不要再当傻子了!
唐冠尧被她脸上的决然震慑住了,一时愣怔,沁水则是趁机挣脱他的手,冷漠地道:“你不用再费心了!往后所有的问题,我都会一个人处理——国家大事如此,婚姻大事,也是如此!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说完,她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唐冠尧愣愣地瞧着她仓皇的背影远去。
她方才说了什么?
她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听不懂,但隐约知道她心里有了某种他所不知道的打算。无论那是什么,他都感觉得出那不是一件值得欢喜的好事。
她到底想做什么?
一整日,唐冠尧心头都有这个疑虑,所以处理完外头的事务之后,他也不耽搁,立即赶回唐家想与沁水再谈一谈。
怎知一回到家,神情焦急的唐家二老便拉住他,惶惑不安地道:“尧儿你快去看看公主,她方才说要收拾东西离开咱们家了,说是要……要另指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