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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去想。我在这里,莫怕。”他不住地抚摸她的头发。

  “嗯。”

  她瑟缩在熟悉的温热怀抱里,偷偷地将梦里的泪水倾流出来。

  明明已是多年前被遗忘的往事,为何梦境历历在目,仿佛片刻之前才发生呢?难道是因为害怕那人回来,所以才作了梦?



  但她无庸害怕,那人已休了她,夫妻名分既断,本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以他不可一世的骄宠个性,又怎会回来找被他休掉的下堂妻?

  “睡不着?”薛齐察觉她的轻颤。

  “快睡了。”她故意又往他胸前蹭去。

  她在流泪,薛齐知她往他怀里藏得这么紧,就是不愿他发现。

  他也不说破,仍轻柔地拍抚她的身子。

  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她的呼吸,她的辗转,她的馨香,她的颦笑,几乎已成为他身心的一部分,他怎可能不察觉她的异样呢?



  今日回来,便觉她神色有异,后来是阿金嫂很担心地告诉他,有个女人来找夫人,叫夫人什么四少奶奶的,然后夫人便一整日关在房中。

  他刚才清楚地听到“休就休”这三字,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修”理或是害“羞”的字眼能喊得如此决绝强烈——唯有休妻的“休”。

  那必然是极度痛心的过去。自从她在他面前哭泣过后,近三年来,她不再提及昔日婚姻的只字片语,他当然也不问,心里总以为,她能忘记过去,那是最好了。

  然而,过去的事虽了,人仍在,甚至会像鬼魅般地悄然出现。

  刑部掌管狱政,每月皆从各地呈来刑狱案卷,他一直很注意江老大人在流放地的情况,以待琬玉可能向他询问,但,她从来没问过。

  约莫是他在贵州查案的那个秋天,江老大人过世了,江照影就地葬了父亲,也离开了那个只有风沙石砾的荒凉塞外关城,如今已有两年,算算时间和路程,用走的也走回宜城了。

  但宜城没有他的消息。

  江照影有理由不回去,父兄已逝,家产屋宅皆被官府没入,既然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就在外地隐姓埋名,一切重新再来,犹胜回宜城在乡亲指指点点下过着抬不起头来的生活。

  可他并非一身孑然,他还有庆儿,珣儿。

  若江照影真的来了,想认他的亲骨肉,他又该如何应对?

  或许该跟琬玉商量商量了。

  “我听阿金嫂说,今天有人找你?”

  “我打发走了。”

  “是江家的人?”他直接问道。

  “一个女眷,来要钱的。”她也不回避。“我封了银子给她,叫她不要再来了。”

  “如果熟识的话,有需要帮忙……”

  “我跟她一点也不熟。”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看来不是江照影遣来的人,他相信她,但不想听到她这般自绝于他的口气,他好愿意去了解她的想法,更想化解她的疑虑。

  “你,心里若有事……”

  “再有姓江的人来,我谁也不见,老爷你尽可放心。”她说着,便挣开他的拥抱,翻身面对墙壁。

  “唉,说什么呀?”

  她有两种情况会喊他老爷,一是外人面前,敬重他是一家这主,另外就是偶尔跟他赌气时,也会跺脚嚷他老爷,反倒令他大笑不已。

  可今夜这声老爷却叫得他心惊肉跳。

  她的伤口,完全不能去掘,才轻轻碰触,她便要拿尖刀抵挡。

  “好了,不说这个。”他又伸手揽她的腰,将她翻转回来面对他,柔声问道:“还让恶梦吓着吗?”

  “没了。”她的声音压在他的胸前,闷闷的。“我困了。”

  “因就睡吧。”他拉妥她身后的被子,仍拥紧了她。

  他有一套独门哄妻儿入睡的绝招,不是唱曲,不是哄劝,而是背书。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他轻声吟咏着,瞧这桑树长得多好呀,叶子这么茂盛,这么绿意盎然,我见到了所喜爱的人,也是很欢喜的呀,心中对她的喜爱,有时不好说出来,那就藏在心底,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在他怀里总是很好睡,不一会儿,就听到她平静的呼吸声。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再以指轻摁去她脸上的泪痕,又吻了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既然昨日今日都乱七八糟的令人心烦,那就期待明日破晓的光明吧。

  江照影不回来便罢,若回来了……那再说吧,未来心亦不可得,何必先行自寻苦恼呢。

  嗳,他再度怜爱地亲吻她的睡颜,与她相拥而眠,将她藏在怀里,也永远藏在心底。

  第8章(1)

  一年半后,初春,迟来的东风依然吻不入重重叠进的衙门。

  “薛齐呀,你这郎中位置坐几年了?”

  “回尚书大人,七年。”

  “七年,是该转个职了。”刑部尚书今天唤了薛齐过来,好整以暇地告知消息。“吏部那边有话,准备将你调个知州或是按察命事,我想你也该去地方历练历练,如何?”

  “薛齐但凭朝廷派遣。”这是薛齐唯一的回答。

  看似征询他的意愿,实则无人拒绝或异议。

  通常京官外放皆会往上升,如今他熬了七年的五品郎中,却是平调五品的地方知州或俞事,贬谪意味已是不言而明。

  看来是去年查了洪知府的案子,得罪太多人了。

  他审阅洪知府送上刑部的案卷,一眼便看出其中有很大的破绽,但有太多人过来“关心”,要他记得洪知府是翟太师的人,或要他记得疑犯当官的爹是某某郡王的大舅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总之就是要他乖乖掩上案卷,维持原判。

  他这回没有“帮”所谓的陈党,他只是秉公处理,一一罗列洪知府判案的误谬之处,卷子往上呈,侍郎批个“退”要他重写,他坚持不肯,后来不知怎么,他的卷子不见了,先是落是怠忽职守的训诫,后来尚书索性就将案子转给其他同僚。

  他这么“不听话”,早就是诸多人的眼中钉,这两年上头也不再派他外出查案,少了一份差旅补贴不说,其实也是刻意削减他的职权。

  走到这个地步,意料中事。

  “你在刑部这么多年,也是很有贡献啦。”尚书大人不知是讥讽还是真心。“你写了三部律政释义,律政释疑,律政释例,几几乎是我刑部的传世宝典,足可做为官员的参考范书了。”

  “卑职职责所在,尽力而为。”这是他还值得自傲的事迹。

  “我记得有几处江苏还是河北的知州,地点都不错,你想去的话,该走动的还是得去走动。”尚书似乎是良心发现,提点他门路。

  他该去找翟太师吗?找太师也没用了,他已经彻底办了该有的礼数,他全尽到了。生日,过年,娶媳,加封,他皆登门拜贺——可光有一颗诚心还不够,人家送的是贵重厚礼,拿出来可以让太师赞赏有加,抚须而笑,他带上的宜城名产算什么。

  既不够听话,又不会做官,唉,他还有什么前途呢?

  一道长长的厚门帘隔开大厅通往后面屋子的通道,在昏暗不明的暮色里,琬玉静悄悄的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帘后偷听。

  虽说偷听有失她身为薛家主母的身份,可是她实在太担忧薛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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