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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揣着杯茭,仍是诚心诚意地道:“有件事要跟阿蕊姐姐商量。玮儿长大了,你给玮儿打的金锁片链子显得小了,怕会勒了颈子,我想拿去加段新链子,照样让玮儿戴在身上,你说这样好不好?请告诉琬玉了。”

  说完,她往坟前石板丢了杯茭,正是一正一反的圣杯。

  她不敢大意,谨慎地拾起,虔诚地再掷了两回,皆是圣杯。

  “你同意了。”她满心欢喜,紧紧握住杯茭,感激地道:“阿蕊姐姐,谢谢你。”



  诉说完心愿,她合十拜了又拜,一转身,就看到薛齐。

  “你呀……”他深深注视她,仿佛站在那边看她很久了。

  “我……”她说不出话,只好低下头,她以为他带孩子去玩了,没想到这么快回来,不知道给他听去了什么?

  “走没两步,庆儿就跟着玮儿跑掉了,追都追不上。”薛齐露出笑容,才上前挪动石块,将坟头翻飞而起的纸钱压紧些,“我这才知道春香和周嬷嬷为什么总是追他们追得每晚揉肩膀,捶膝盖了。”

  琬玉望向山下,两个男孩和家保已经跟在放风筝的村童后面,头仰得高高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起看着天上飞翔的大燕子。

  薛齐也随她的视线望去,循着那条若隐若现的风筝线往上游移,凝目在好远好远的晴空,思绪也飞向了触不着的那一端。



  “她身子骨本来就弱,常常病着,怀了玮儿,更难入睡,又容易惊醒,一夜总要两个丫环轮流照顾,或喝水,或拍背,我们很早就分房睡了。”

  琬玉转头,看到了他落寞黯然的神情。

  “那时我呆,只道她身体不好,多休养就好,没留心,那年我去了山西查案三个月,回来正好赶上玮儿出世,也才知道原来她身子很差了,一点奶水都挤不出来……”他猛然转回视线,拿手抹了抹脸,抹出一个最不像笑容的笑容。“讲这个作啥呀。”

  “老爷讲,我听。”

  她明白,他之所以不再说下去,是怕她介意,但她要介意什么呢,毕竟阿蕊曾是他的妻子,也是玮儿的亲生母亲,她唯一的念头只有感叹。

  世事难料,命数有定,若阿蕊未曾早逝,她又何来与薛齐的良缘?

  说不清了。

  “这里景色很美。”他倒是不再说起过去,环目四顾,低沉的声调完全搭不上周遭春暖花开的好风光。“将来我可能调离京城,也会致仕,总不成放阿蕊在这儿,无人打理,总想着什么时候迁回宜城的薛家墓园,那儿有家人天天打扫,上香,逢年过节也有家庭祭祖。”

  琬玉的心震动着,短短一年的夫妻情分,他已经想到了百年之后,生前,死后,皆得他的尽心照顾,能嫁与他为妻,她何其有福。

  她暗自祈愿,愿自己身体健康,一定要长命百岁,跟他百年好合,让他永远不会再露出这种令她揪心的惆怅神色。

  哎,都还没机会圆房,谈什么百年好合。

  这些日子来,他们是更熟稔了,谈话也更自然了,只是她早晚忙着孩子,他有时也得熬夜忙公务,往往匆匆道个晚安,仍是各睡各的,然而了解日深,她自是对他放了感情,不再单单只当他是主子老爷。

  她不好意思去拉他的手,便轻轻碰触他的袖子。

  “老爷。”她声音也轻轻的,“迁葬的事,等时候到了,再来操心,我们还在京城,随时都可以带孩子过来看阿蕊姐姐。”

  “琬玉。”他抓住了她的手掌,再紧紧交握住。

  春风带来青草和花朵的香味,纸灰烧尽,洒下一杯清酒道别。

  “我们下去吧。”他道。

  “嗯。”

  他仍然握紧了她的手,沿着小径慢慢走下山。

  春香正蹲在地上,搂着珣儿看哥哥们玩耍,一见到向来很客气的老爷竟然拉着她家小姐的手走过来,一双眼睛瞪得好大,下巴差点掉下去。

  琬玉好似偷吃被抓到的小孩,浑身燥得无处可躲,忙放开了手。

  “我们准备回家了。”薛齐从容地走向孩子。

  “大少爷说回家要自己做风筝呢。”家保很高兴地报告。

  “玮儿知道怎么做吗?”琬玉也走过来,微笑问道。

  “知道。”玮儿现在更会说话了,但依然简单扼要。“竹条,棉纸,浆糊水,棉线,剪子。”

  “娘帮玮儿准备好材料,你做来给娘放风筝,好吗?”

  “好。”

  “我也要。”庆儿好着急,怕没风筝放。“大哥,你做给我。”

  “我会做给庆儿,做给珣儿。”玮儿神情认真,慢慢讲着。

  “等做好了,爹再带你们出城放风筝。”薛齐同时拍拍两个男孩。

  庆儿欢欣鼓舞蹦蹦跳,玮儿绽开憨笑,珣儿也咿咿叫着扑向爹,薛齐堆满笑容,正准备弯身抱起女儿,忽然听到野地里有人大声喊叫。

  “薛兄,薛兄,薛齐大人在哪里呀?”

  “咦?”他狐疑地直起身子看去。

  “薛兄啊。”来人骑马奔驰,远远地见到了他,扯着嗓子吼道:“你家仆说你在这里,总算找着了。”

  “郑兄?”薛齐看清来人,惊讶万分,忙跑向前。“什么风将你从桐川吹来的?你在家等我呀,我随即回去了。”

  “等不得了。啊,是嫂夫人?您好您好。”郑恕翻身下马,顾不得礼数,随便问好,随即扯住了薛齐的臂膀,一脸的汗水,一脸的焦急。“有生死交关的急事拜托薛兄了。”

  三日后,薛齐终于得以晋见太师翟天里。

  一杯茶摆上了桌,薛齐只是站着,没有入座喝茶,因为,他明白这茶并不好入喉。

  “桐川县令王武信是你什么人?有何交情?”

  “卑职和王知县并无私人交情,只因好友请托,所以奔走。”

  “好友?一年前从广阳县令被贬为桐川县丞的郑恕?”

  “是的。”薛齐据实禀明:“郑恕是我同年进士好友,与卑职相知甚深,时有书信来往。郑县丞为人刚正,有关王知县案件,所言确是属实。”

  “你想当好人,我不反对。”翟天襄冷眼看他,语气更冷:“但我要请你想想自己的立场。”

  薛齐很清楚,这回恐怕要得罪一手提拔他的恩师了。

  他的确不认识王武信,但因郑恕认识且了解其为人,所以他义无反顾,尽心竭虑为好友地地方上所结识的好友奔走洗刷冤屈。

  事情起因于王武信因政务问题,一再得罪当地多们长官,按察史记恨在心,找个“扣克粮税”的莫须有罪名,逮捕王武信,判刑下狱。

  郑恕身为下级的县丞,苦于心有余而力不足,遂想到在京任官的薛齐,请他寻求有力人救援。

  偏生王武信母舅的妻舅与“陈党”首脑人物陈继棠是相识的同乡,因此这位王大人被归属于“翟党”敌对立场的“陈党”。

  隔了这么几层亲戚关系,也可以拿来分派系,薛齐只有摇头。

  “启禀太师,王武信一案要看事实真相,并非看立场。”

  “你为陈继棠的人奔走,眼里还有老夫吗?”

  “还望太师见谅。”薛齐没有退缩,继续说明道:“据卑职所知,所谓王武信扣克粮税,其实是布政使司衙门的税吏巧立名目征税,县衙公库书吏一时不察,暂收入库,这些事情地方百姓知之甚深,他们本想上京告御状,后来是让郑恕给劝下来了。”

  “哼,敢告御状?谁知是不是郑恕煽动的。”

  “郑孤暂代县衙,他顾念百姓人微言轻,绝无可能做此煽动,而是百姓敬爱王大人,愿意放下春耕农忙,齐聚商量如何营救,还列出王大人三十六项造福地方的德政,如此好官,望太师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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