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母亲还在家里等我,我习惯在家吃饭。”许冰莹地向罗秉夫。“有时间到家里坐坐,我母亲常常念起你,虽然……”她敛下眼眸,隔了几秒才又抬起头。“她还是把你当自己儿子看待……”
“我知道……有时间我会去的。”罗秉夫勉强地牵动嘴角。
“再见。”许冰莹礼貌性地朝倪安琪点了个头,转身离去。
倪安琪的好心情因许冰莹与罗秉夫之间那不需言语、却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而跌落。
不自觉地,她轻叹口气。
“叹什么气,刚刚不是还活蹦乱跳?”罗秉夫敲她脑袋。
“因为……感觉你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我就心情不好,然后就没心情出去吃饭庆祝了……”
“我没有心情不好。”雪儿的事已经过去八年了,再多的悲伤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抚平。
想念一个人,惦记着一个人,不是非和愁云惨雾过日子。
“真的?”她张大眼观察她,仿佛不相信。
“真、的。”他没好气地应了声。“就算我心情不好,你又为什么跟着心情不好?”
“废话,人家关心你啊!”她觉得他问了一个连猪都知道答案的笨问题。
“多谢关心。”他看她一眼,对她这句话背后的语意不免觉得心惊。
心惊是他瞬间闪过的欣喜,接着下一秒又对这份欣喜产生罪恶感。
倪安琪跟谁都亲、对谁都黏腻的个性他是知道的,但一直以来,他谨守该有分寸,除了朋友间的关心并无其他想法,所以尽管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一直相处愉快且轻松自在。突然间,她一句话让他感觉到某些东西似乎已悄悄地转变了。
这感觉像道警铃,惊骇住他。
这转变,由谁而起,何时发生的?
“喂,老头子,我们去吃回转寿司好不好?我一直想试试那种把空盘子堆到比头还高的豪迈吃法,今天领薪水,我请客!”她没察觉到他神色的转变。
“什么?”他回过神,看着她因期待而嫣然的脸庞,一颗心不觉躁动了起来。
“回转寿司,我要吃很多,盘子堆到比头还高。”她比比高度。
“你?盘子堆到比头还高?”他嗤笑一声,迳自走下楼去,强压下这突来,没能有时间细想的复杂感觉。
“喂、喂,你可别小扯我的食量,而且寿司就指头那么一丁点大,吃二十盘也只够塞我的牙缝……”她追下楼,比手画脚,拼命证明自己多能吃。
她的脑袋里净是些不切实际的天马行空,罗秉夫懒得理她,假装没看见她舞台剧式的夸张演出,但倪安琪有的是自言自语的本事,一路追着他,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油层完,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如果他愈来愈习惯她的撒娇耍赖,如果他愈来愈喜欢这种充满欢乐的生活,他会不会贪心地想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
这一辈子他已许给了一个女人,他还凭什么谈“一辈子”?
刹那间,罗秉夫被自己无端冒出的问题卷入矛盾纠结中。
“喂,老头子,一个人下棋多闷,别玩了,我们去逛街,看街头艺人表演。”
假日上午,倪安琪走进罗秉夫房间,一把抽走他手中的骨董西洋棋,拉他起身。
“我的“皇后”——”他反应没她快,只能干瞪眼。“小心点,她年纪很大了……”
“年轻貌美的美女在眼前你不感兴趣,却对年纪很大的“皇后”依依不合,老头子……我看你真的惨了……”倪安琪沉重地摇摇头,像是医生向病人宣布他得了不治之症。
“惨你的头。”他推她额头。“别随随便便闯进男人房里。”
自从察觉到自己对倪安琪的情感起了微妙变化,罗秉夫对她寻常的亲近举动变得异常敏感。
只要她一靠近,他的胸口便像窒息般难受,这难受来自于压抑——压抑对她日益鲜明的心动,压抑亲吻她、拥抱她的渴望,压抑愈陷愈深的迷惘……压抑所有的起心动念。
“反正你又不会对我怎样……”她噘着嘴嘟哝,不知是放心还是抱怨。
“我整理一下,刮个胡子就下楼。”他将棋子拿回来,小心翼翼地擦去汗渍,一枚一枚收进檀木盒里。
倪安琪站在一旁注视他。
她喜欢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这些古玩,看他气定神闲地在桌前练字,看他在工作室里眯着眼仔细检查钢笔,耐心地调整钢笔笔尖……
他的一举一动皆吸引着目光,清瘦却宽阔的背影,大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还有那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笔直的坐姿,优雅行走的步伐……
或许他并不知道自己年度有一般安定人心的力量,在他身边便觉好安心、好温暖,什么都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多想。他的包容与宠爱,他的稳重与沉静,他自然而然散发的成熟魅力,全都令她无法自拔的眷恋着。
每一天睁开眼,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幸福感随之包围着她;只要想起他,身体就不自觉地轻颤着,胸口暖暖的,快乐到想要大声歌唱。
“还不出去?”罗秉夫正要脱下家居服换上衬衫,从镜中发现背后的倪安琪愣愣地盯着他看。
“身材这么好,借看一下有什么关系……”她朝他扮鬼脸,立刻背过身去,快步离开他房间。
她脸红……心脏跳得好快,扑通、扑通地……
居然盯着一个男人作起白日梦来了——
她想象着,想像每天黄昏时刻,她的小手安稳地躺在他的大手里,迎着满天的彩霞,悠闲地散步,边走边讨论晚餐吃什么,边走边聊聊今天发生的事。
她想像着,想像晚上赖在他身边,喝他泡的香香的花草茶,要他告诉她他小时候的模样,要他说说那些他珍藏的笔背后的感人故事。
她想像着,想像假日跟他一起去拜访做纸做了三、四十年的老师傅,拜访坚持以传统古法制墨,每次见了罗秉夫就想收他为徒的超爆笑老爷爷,还要跟他到故宫看展览,听博学多闻的他介绍那些珍贵字画的历史由来。
她还想像着入睡时钻进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偎着他暖暖的胸膛,耍赖地要他唱歌哄她入睡……
想着想着就发了呆,连他要换衣服都没发现,最糗的是,还被他“请”出房间,根本被当成色女般防范。
“唉、唉唉……”倪安琪走到二楼沙发坐下,一连三叹。
暗暗欣赏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一点一点地挖掘他的善、他的好是很甜蜜,就是得小心不能太过忘形,露了馅。
她从不奢望罗秉夫感受到她的爱,进而回应她什么,正因为了解他深爱着雪儿、怀念着雪儿,所以才更加地喜欢他;每个女人都梦想拥有如盯纯净无瑕的爱情,她又怎能自相矛盾,希望他多看自己一眼、多爱自己一点?
倪安琪不是个贪心的女人,爱人和被爱一样幸福,像现在这样,待在他身旁,带给他快乐,能够这样喜欢着他,已经很足够。
“怎么一直在发呆?”罗秉夫已经下楼,走到她面前,她竟然对他视而不见。
“吓!”她被吓了一跳,倏地站起,险些撞直他刚刮完胡渣的下颚。闻到他颈项间胡后乳的淡淡香气,莫名地害羞起来。
“干么盯着我的胸口?”他低头看她,看见她白皙地肌肤泛起绯红。
一瞬间,两人都意识到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俩,二楼没开灯,只有小小的木窗透进微弱的光线,两人靠得如此近,近到仿佛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及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