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安七巧闻声回头,不晓得从哪儿冒出一个绑著双辩,年约三、四岁,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个美人的绿衫女娃儿,笑嘻嘻地朝他们飞奔而来,后头还跟著一只猛摇尾巴的小黄狗。
“小兔,过来让我抱抱。”
安七巧身一颤、脸一红,诧异地看向常如毓,才发现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接著意外看见向来不喜让人近身的他,竟然将小女娃一把抱起。
“小兔,这阵子爹不在,你有没有乖乖听娘的话?”
安七巧瞪大眼张大嘴。
爹?娘?
“她叫小兔?”她问得茫然。
常如毓点点头,瞧也没瞧她一眼便抱著小女娃进屋。
“你真是她爹?”她听见自己声音微颤。“亲生的?”
“姑娘,你这么问话是在质疑我对相公不贞?”
相公?
安七巧不知自己何时跟进屋内,直到听见相公两字才猛然回神,留意到一旁掀帘入厅的标致女子。
对方艳色虽不及常如毓,却与相思不相上下。
粉腮红如桃、冀眉胜春柳,水汪汪的一双眸子仿佛晓星动人,莲足款款轻移间,那妖娆多姿的美态更是柔媚惑人。
我早有意中人,是位琴棋书画皆通的绝色佳人……
是啊,这女子堪称绝色……
她不经意瞥见挂于墙面的七弦琴,再见桌上笔痕未干的牡丹图,来时常如毓说过的话,顿时如针刺入心坎。
“姑娘?”
“呵,当然不是,我是在开玩笑,那么标致的娃儿,一看就知道是如毓的,还用问吗?”
安七巧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碎裂一地的巨响,却又开朗笑语。
“我是气他朋友做那么多年了,孩子都已经这么大,才让我知道结婚生子的消息,故意调侃他两句,嫂子别见怪。”
她逼自己吞下泪,不能让对方看出半点古怪,伤了这对无辜母女的幸福。
不,或许是她太看得起自己,凭她,只伤得了自己……
“嫂子,我姓安,安七巧,您喊我七巧就行了。”她紧握拳,藉由指尖掐入指腹的痛强迫自己保持笑容。“突然来访,您别见怪。”
“既然是玩笑,我又怎会介意,况且这还是相公头一遭带友人来访呢!”
美人一笑,更是娇艳胜花。
“你也别叫我嫂子,我闺名莲音,喊我莲姊,这才亲。”
“嗯,莲姊。”
莲音对她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女儿。
“小兔,你不小了,怎么还老爱缠著你爹抱?快下来。”
“不,小兔要爹抱抱!”
“你就由她吧,我没关系。”
女娃儿不下来,双手牢牢揽住常如毓脖子,带著乳香的小嘴往他脸上一亲,他也由著女儿撒娇。
瞧他们父女情深的模样,安七巧的心痛中竟夹杂著些许安慰。
自己得不到幸福又如何?
她不是一直希望如毓能早日摆脱受制于人的日子,活得自由自在过得幸福如意,能像寻常男子成家立业,过著妻贤子孝、无忧到老的生活?
虽然她一直梦想著那个妻是她,从未想过会被人捷足先登,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除了接受、祝福,她又能如何?
“小兔,你还没喊人吧?快,叫巧姨。”莲音催著女儿,硬将她从常如毓怀中抱下。
“巧姨。”小女娃圆滚滚的大眼里有些不开心,倒还是乖乖叫了声。
“乖。”
安七巧蹲下身,有些失神地抚摸女娃儿柔嫩细致的脸庞。
失去了今生最爱的男子,无法忘情的她,此生也注定无缘拥有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也是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如毓酒后喊的‘小兔’不是自己,他哄著、吻著、怜著的是他嫡亲的女儿,她曾经妄想的‘酒后吐真言’,终究只是她的妄想……
“好了,我也该走了。”
她不敢看向心上人,只怕多看一眼,泪便要溃堤。
“莲姊,我很想留下叨扰一顿,可惜还有要事在身,改天有空,我还能来找你——”
常如毓冷冷打断她。“我不想让别人发现她们母女在此。”
“呵,也是,我竟然一时大意忘了。”她耸耸肩,故作无谓。“可惜,那就有缘再见了。”
安七巧淡然一笑,转身离开,不让身后和乐的一家人发现她将抑不住的泪。
“七巧。”
她茫然走了好一段路,竟又听见常如毓的声音,想回头,又怕只是一场空,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我希望你答应我,从今以后别再出现我妻女面前。”
“……我答应你。”
安七巧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幻听,他真的在身后,心却因他的话语更加酸涩。
“还有,恭喜你。”她没回头。“趁著皇上尚未发现,不如你们一家三口远走关外——”
“用不著你说,我正有这个打算。”
瞧见她双肩轻颤,他仍不得不狠下心,好让她死心离去。
“方才答应之事,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假使你胆敢泄漏半句,休怪我不顾多年情分,取你性命!”
“胆敢泄露半句,就要取我性命……是吗?”
安七巧转过身,笑得极柔极美,眸里却不含一点笑意,仿佛被人抽了神魂,仅剩空壳。
“知道了,我若泄漏半句,就死无葬身之地,死后再被打八十八层地狱,永不超——”
“够了!”常如毓受不住听她发下如此毒誓,狼狈转身。“我走了,后会无期。”
她木然看著他的背影在几个飞跃中渐渐消失,想哭,才发现自己掉不下半滴泪。
过往的相处时光历历在目,这份自知强求的爱恋,让她忽喜忽悲,一会儿苦一会儿甜,各种滋味皆尝遍。
未了,还让她明白心碎能有多痛,痛得教人哭都哭不出来,泪往心里滴成无尽苦海……
“娘,您在开我玩笑吗?”
她猝然失去力气,颓然坐在树下,仰望晴空。
“您是将天下第一的俊小子带来了我身边,可刻是和他白头到老的却不是我……既然如此,又何苦让我和他相识?”
但,倘若没和他相识,她的人生或许早在怪老头手上结束得不明不白,不曾狂喜狂悲,不懂得在心头牵挂一个人的滋味,不会识得情字有多令人到骨铭心。
想想,如毓对她还是好的,那么藏若珍宝的妻女,就只让她见著,他对她虽无男女之爱,至少仍有朋友之情,是吧?
虽然,这一面,只为让她彻底死心、一生诀别……
安七巧凄楚笑了。
天还是一样蓝、云仍是那么白,天地如此辽阔,唯独她,看不见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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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又是何必?”
莲音斜倚门扉,哀怜望著无声跨进门槛的常如毓。
“小兔呢?”
“我让她回房睡一觉,毕竟今晚得赶夜路,不是吗?”
他敛眉思索片到。“再等一天,明晚我再护送你们母女出关。”
她大约猜得出他的顾虑。“你担心七巧今晚会在附近徘徊?”
常如毓微微颔首,算是默认她的猜测。
“只是徘徊一夜倒还好,怕就怕人到伤心处,一个想不开,山里最多的就是方便人投环自尽的大树。”
“她不会寻短。”要是没这点把握,他也不敢下狠药逼她死心。“七巧在她母亲临终前承诺过会努力过活,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哭,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她是言而有信之人。”
“遇上什么事都不哭……唉,难怪方才我明明见她一副心碎欲绝的模样,竟然还能强颜欢笑祝福你,换成是我早泪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