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翠袖推开门,江太夜笑眯眯的走进书房。“今晚要练字了吗?”
“这些布你瞧瞧,挑一些喜欢的去做几套衣裳。这块玉佩给你带在身上,出门时尽量带着,特别是进宫时一定要佩带,保平安的。”
“保平安?用玉?”江太夜接过了那个刻着凤凰呈祥的冰玉,入手后及凉,暑意全消了。“要保平安带个庙里的平安符就行了,不然小袋子装些香灰也行。用这么漂亮的一块玉,怪别扭的。”
“不怪、不怪。这是当今圣上赐的,是极品美玉呢。”
闻言,江太夜摸着玉的手一抖,差些把玉给摔了。“皇帝老爷爷赐的……”她无限崇敬又胆颤心惊的把玉佩放回锦盒中。
在当时百姓的观念里,皇帝是天子,是受命于天来治理天下的神人,是绝对高不可攀的伟大之人。她虽然自小在山林中长大,但是“天地君亲师”的观念仍是有的,皇帝老爷爷是排名在教她书法的老师——王爷朱纳雍——之前,更伟大更值得尊敬的人。
江太夜脑中自动浮现一名有着长须,威严又慈祥的长者把玉佩赐给朱纳雍的情景。那名有着胡子的白发睿智老人,就是她对皇帝老爷爷的刻板印象。
“皇帝老爷爷为什么要赐玉佩?”
“因为本王之后要纳你作侧妃,所以皇上先赐下这玉佩,代表不论是谁,只要本王将这玉佩赠她,就代表本王选她作侧妃,皇上就不过问了。”朱纳雍笑颜一绽。今日面圣的结果跟他预期的相近,很好。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迎她作正妃,向皇上提正妃一事,只是表明他对她的重视程度,因此结果顺利的落在他预期的侧妃,而非纳妾。
纳了她作侧妃之后,他的立场就明确了,自此就能避开杀身之祸。至于江太夜,纳她为侧妃也不错,他和她相处得算是融洽,而且日后就算他想迎娶其他女子,也还有正妃、侧妃的名额,甚至安个妾室的名分也行。
江太夜眼睛转也不转的,定定的望着他一阵子,才启唇说道:
“阴险王爷。”
朱纳雍挑了挑眉,无声的询问。他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有点怀念了。
“你把玉佩送给我,代表要娶我作侧妃?”
“正是。”朱纳雍含笑点头。他身为一个王爷,愿意迎娶她作侧妃,她应该相当的受宠若惊吧。
江太夜心中大怒,差点要失手抄起锦盒,连盒带玉的砸向他!
若非尊君的观念根深蒂固,她真的会这样做!
她努力控制自己,双手紧握成拳,气得在微微颤抖。“为什么要娶我?”她想知道原因。
“嫁给本王很好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出入有仆佣伺候,差来伸手、饭来张口……”说到这里,朱纳雍的声音忽然停止,因为他发现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高兴、羞怯。在他二十六年来的人生信念里,他愿意对女人说出立妃的话,女人肯定会欣喜若狂。为什么她却是一脸生气的模样?
“阴险王爷,你这些话里没有真心!”江太夜气得大吼。“不要欺负我是从山里来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真话假话我还听得出来!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我都不稀罕!嫁娶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我从你的话里感觉不到你的重视!”
就算阅历浅、天性单纯,但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对于携手相伴一生的良人仍是有所期待的。
朱纳雍试着说明:“太夜,本王很重视你,很重视立你为妃的这件事?”
“骗人!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你明明就像是要拿这些东西换我的一生!我的感情、我的生命不是买卖!”
被她狠狠戳破心底的算盘,朱纳雍顿时感到愤怒。他是王爷,他说的话就是命令,她应该要诚惶诚恐的接受,或者是一脸欢容的接受!
他瞪向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逾矩之处。
两人对视。
朱纳雍越是看着她那双坦荡无畏的眼睛,越是觉得自己对她的算计、对她的利用,都被她彻底看个清楚。那双眼里只存在着真实和认真,没有一丝甜媚的谎言,没有权利斗争,没有利用人的心机,没有以退为进……他心底知道,她说的话都是对的,他居然想利用她来换一生的平安,而他之前竟然不认为那种想法是错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错啊!他怎么可以想要利用她!
突然,朱纳雍感到一股强烈的羞愧、一种无言的痛楚,彷佛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捆住,又被什么东西松了开来。他忍不住高声道:“不要这样看着本王!”
江太夜仍是看着他。
“不要用这么清明的眼神看着我!”朱纳雍双手忽然用力一挥,居然把整张云母圆桌掀翻。
桌上的瓷壶、茶杯、木盘,以及贡锦和放玉的锦盒皆被翻到在地。锦盒滚了两圈,落在贡锦之上,没摔坏,倒是瓷壶茶杯碎了一地。
朱纳雍呼哧呼哧的喘着。
他怒吼:“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怎么知道在皇宫里的生活?
我要是不懂得算计,早就死了!皇子间的争宠,为了帝位的钩心斗角,在当今圣上面前的明哲保身……太祖皇帝在位晚年,东宫太子病薨,如果父皇直接把皇位传给当今圣上,那就什么事情都没了!所有兄弟里,被封作燕王的四皇兄最有才干、最具治国的雄才大略!但是父皇没有。父皇临死前偏偏把帝位传给皇太孙,太子的嫡子!他当年才十七岁啊!新帝年少,性情又温文,大熙王朝刚打下来三十一年,天下政局仍还不稳,不够狠厉果决精明的皇帝,是坐不稳那把龙椅的!“
朱纳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这般步步逼近,逼得她背抵墙壁:但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仍是不回避,仍是勇敢的直视着他。
“你知道吗?当新帝削减藩王势力时,周王、齐王、代王、岷王接连被废:当新帝派官员去逼杀身为燕王的四皇兄时,我就被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了!而我只能支持四皇兄起兵,不遗余力的支持他!当今圣上的韬略能治国,上马能领兵打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不是,新帝更不是!小时候在父皇面前如果争宠失败,顶多就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但是争帝位的那几年,我只要一个算计失败,就是抄家灭族!我的心头日日担着这样的紧张,久了,性情当然会变!当然会每件事情都在算计!我有二十五个兄弟,但是现在还活着的确只剩十二人,其中还有三人被贬为庶人,一人从亲王被贬为郡王!你的真实你的善良,只是因为你没有像我一样度过那种日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灼热呼吸喷在脸上的感觉。
朱纳雍一下重过一下拍击她背后的墙壁。“不准说我算计!不准说我虚伪!谁都可以说,就是你不可以!我不想听你对我这样说!”
书房里,能够清晰听见他激动的呼吸声。
江太夜看了看墙上的深深掌印,虽然那掌印离她的脸极近,近到他每拍一掌,那掌风就刮过她的脸颊,但她知道他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
她问:“为什么我不可以那样说?”
朱纳雍平复了下气息,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连你也这样说,那我……就真的无药可救了。”但是、但是……他不希望看见那样的自己,希望自己多像她一点;单纯一些、快乐一些,心灵自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