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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家人只在有大事找李从谨帮忙或商量的时候,才会打电话联络他,平常李从谨忙,他们是不会过来打扰他的,也相信李从谨如果有难以解决的困难,自然会打电话找他们。而感冒,不是大事。

  李从谨只有在每年农历年时,跟这些亲人聚会一次。对他的父母、外公、奶奶来说,李从谨这边「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反正有事自然会电话联络,也就从来不会为了问候李从谨过得好不好而特地打电话过来。如果这些人打电话联络李从谨,通常就是有事要他帮忙——比如说:他母亲两年前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继女高凯琳的事,要他帮忙照顾高凯琳母女。那时高凯琳与她老爸闹翻了,拉着女儿就离家出走,知道母女俩跑到李从谨的公寓,就要他搬到现在这个地方住,也好让母女俩住得舒适些。当然,李从谨对于别人的请求,向来都说「好」。再比如:前两年曹敏敏病情最严重时,几度在疗养院企图自杀,后来李从谨的父亲就在妻子的请求下,将这个继女送到李从谨这边来,后来连柔柔也一块送来了,说是让母女俩培养感情,也许有助于敏敏的病情好转,于是特地打电话跟这个儿子交待了一番,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开慧大略说完李从谨与亲友往来的情况之后,在电话中再三吩咐道:

  「你别打电话去李家或高家啦,舅舅一定不会希望你打的,他讨厌麻烦别人,也不喜欢打扰他父母的家庭,所以你最好等舅舅醒来再说,先不要打电话哦!」



  后来开慧实在太担心,于是下午请假回家。回家探望完舅舅之后,就紧张的找奉姎确定她没有打电话本子里的任何一支电话,知道她没有打,才大大的吁了口气,对奉姎道:

  「我听我妈说过,舅舅的爸妈是那种很古老的指腹为婚的婚姻,可是很惨的是他们不喜欢彼此,硬被逼结婚之后,确定怀有孩子了,就偷偷跑去离婚,这点造成两家世交从此不相往来。然后舅舅一生下来就不在父母身边,因为他的爸妈很快就各自结婚了,也很快有自己的小孩要照顾,没空照顾舅舅。所以舅舅是跟堂哥表哥们一起长大的,半年住这边、半年住那边的,反正四处住啦。后来上小学就开始住校,一直到长大。所以他跟谁都不亲,如果你因为舅舅感冒就把他的爸妈叫来的话,舅舅一定会很不自在的,而且他的爸妈也会很不自在。那多尴尬啊!」

  生了小病就把家人叫来,会令他感到很不自在吗?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会感到尴尬,尴尬于病情实在太不值一提,没有被探望的必要?这会不会太荒谬了?

  这个生病的男人,有父亲、母亲、继父、继母,外公与奶奶都还健在,叔叔舅舅、姑姑阿姨俱全,然后,他还有许多兄弟姊妹: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四个;没有相同血缘,但仍是手足关系的,三个。真是一个超级大家庭,亲友众多,过年团聚时一定很热闹。

  但是……他还是一个人,站在这群热闹里的单独一个人。

  奉姎不明白,这个男人的气质怎么能够如此平和?照理说他的生长环境下应该让他长成这个样子的!要嘛堕落,要嘛叛逆,对整个世界都看不顺眼,甚至四处惹祸、胡作非为,也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吧?



  可是他没有。他温和平淡的样子,简直像是公务员或教职员家庭养出的孩子,有着温文礼貌规矩的特质,但这实在没道理!她不明白是什么令他长成这个样子,也就是长得……像「他」的那个样子——

  对每个来求助他的人,他都会帮忙,有良善的本质,但从来不主动揽事;对每个人都温和以待,但又有一种隐隐的距离感,使他无法融入团体的氛围里,很多人需要他,围绕着他,但人群中心点的他看起来却很孤单……

  最重要的,他们都绝对不会向人求助!

  不是没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不是生性高傲使然,而是,即使处在困顿的泥沼里无助时,他们也无法意识到自己需要被帮助;更不晓得自己的手掌除了向下施予之外,还可以翻转朝上的接受。

  「他」是打出生起就几乎什么都有,所以不懂得向别人索要,只习惯给予;而李从谨则是生下来就什么也没有,也无人可以索要,于是逐渐丧失这种本能。而他之所以学会给予,应该是他对亲情的理解方式……

  很奇异的,她竟然能了解他为什么愿意给予却又如此被动——

  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一无所有的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别人需要的,等到别人索要了,发现自己身上有,就给。

  奉姎不是那种习惯给予的人,事实上她非常吝啬,从来拒绝分享,但同样的也不贪图别人的所有物。而,她和李从谨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也许,她的拒绝分享,其性情的养成主因,就是认为自己身上拥有的任何东西都一无可取,若是主动与人分享,搞不好自己认为的珍宝,只是别人眼中的垃圾。这是一种自卑的心态,于是从不施予,以拒绝任何会被伤害的可能。

  而他,从来不主动给予的人,却想要将某种很珍贵的东西捧着给予她。她没有要,而他却给了,是哪来的勇气呢?不怕被她弃若敝屣吗?那他情何以堪?

  对他有更多的了解之后,她的心软了,不在于他对她尚未说出口的表白,而在于类似身世的同理心……

  她现在看着他,在三更半夜的时刻,看着他。

  很明确的认识了他——这个很像「他」的人,叫李从谨。

  「李从谨。」她轻轻唤他的名字,觉得有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心臆间流转,堵堵的,就哽在那儿,阻碍着呼吸的顺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低低哑哑的呢喃着:「我居然能在你身上看到『他』,也看到我……」

  然后,流转在他脸上的目光,定在他乾燥脱皮的唇瓣上。拿来开水,以棉花棒沾着,不断点拭滋润他的唇。沉睡中的他似乎很乾渴,不断的抿唇,吸收唇上的水液。他很不舒服吧?但他甚至连低吟也没有,就静静的睡着。

  这唇,在前天吻上她时,温润柔软、色泽美丽。可现在,被过度缺水折腾得苍白脱皮,一块一块的硬皮凝结在上头,很丑、很不可口……

  她的手指悄悄点触着他的唇,然后又转而抚回自己的唇。她以为那个吻已经被她抛诸在脑后,只记得被侵犯的愤怒,为了留待报复。可是,她记得,记得那是一记很轻的吻,传递着她不熟悉的情意:而他的眼神却非常的凝重,带着点忧伤……

  「李从谨……」她低下头,不知道自己低头干嘛,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低唤他的名字。但她的身体知道,因为在没有经大脑同意之下,她已经将自己的唇轻轻印在那两片有些扎人的唇瓣上……

  前天晚上,他不经她同意的吻了她,现世报,还得快。今晚,她当然也不经他同意的吻回去……

  她告诉自己这是在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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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年轻,在家里休息个两天,身体就好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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