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一揪,希望是自己看错。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在她以为不可能却又迫切期盼的当下出现,泪意突然涌上,瞬间模糊了眼前。
“永璇!”
常相思无法继续逞强,哽咽地奔入他怀中。
这一刻,她需要一个能给予她温暖的强壮怀抱,也只有在他怀里,才能让她感到心安。
这样的她完全没看见,左永璇的双眸已经快喷出熊熊烈焰。
光瞧她衣衫不整、宛如惊弓之鸟地奔入他怀中,便能猜出她在秦府遭遇何事,腾腾杀气立现。
“我要去杀了那狗官!”他脑子里已经将秦仁恭碎尸万段。
“别!”常相思慌忙拦阻。
“那种人面兽心的男人你还舍不得他死?!”
“我不要你因为杀了朝廷命官而入狱!”她紧扯住他的衣襟,不敢设想他出事的可能。“我只想离开这儿,带我走,越快越好——”
她话中吐露的在乎,让左永璇有些受宠若惊,也让他惊觉自己有多糊涂,竟忘了惊魂未定的她一刻也不想在此逗留,只好先留着秦仁恭那条狗命。
他脱下身上灰袍将她密密裹住,便横腰抱起她跃上屋脊;。
下管是否会惊扰他人,左永璇抱着她腾空飞跃无数屋脊,一路毫不停歇,飞速离开县城,直到城郊一座废弃磨坊才停步稍作休息。
“暍口水。”
他以破钵盛来溪水,常相思一接过立刻仰首饮尽。
“好些了吗?”他轻柔拨顺她发鬓边几缯凌乱乌丝,长指不舍地拭去她眼角残余的泪痕。
她点点头,在他眷宠的目光下,心中恐惧早已消褪。
“唉……”他长叹一声,随即将她紧拥入怀。“你只知救人,不懂防人,这样教我如何放心离开?”
离开?常相思浑身一震,恍恍惚惚地察觉自己竟已如此在意他,一听他要离开,就让她方寸大乱,心中万般难舍、痛如针扎。
“既然决定离开,又何必再提什么放下放心?”忍着心痛,她挣脱他的怀抱,强装不在乎”“你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还我安静自在,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和家人团聚。”
“又在说违心之论了。”如果到如今还看不透她心意,他才真是傻子。“相思,你知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表情?想哭又偏要强忍着,甚至还想逼自己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结果只落得怪模怪样,真丑!”
“谁说我想哭了?我——”
“我爱你。”
左永璇话语方落,一颗豆大的泪便背叛了她,瞬间滑落她的粉颊。
“傻瓜!”他轻叹,将她拉入怀中,吻去那微咸的珠泪。“相思,你怎么会傻得以为我会放弃你?我说要离开,没说是一去不回,只是有急事待我回京处理,不得不暂时回去一趟。等我打理好一切便会禀明双亲同意,用大红花轿迎娶你进门,听清楚了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嫁了?”她红了脸,嘴还硬着,心却没骨气地偏向他,感觉踏实许多。
“从你奔出秦府后门投入我怀抱时,我就当你允了我。”他浅笑。“‘带我走,越快越好’,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所以我会尽快娶你为妻,一辈子带着你走,形影不离。”
她一愣,没想到他故意将她的语意曲解成如此。
怪的是,她听起来一点也下气恼,好像那是她的本意,她真想一辈子跟着这男人,如影随形……
“左永璇,天底下大概没有比你更无赖的男人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赞许,可是常相思说时不恼不怒,甚至缓缓勾唇,盛放出宛如牡丹盛开的绝美笑颜。
这一笑,教左永璇看傻了。
那是远比他记忆中美上千百倍的笑,这一笑抵过重逢至今他所受的千般折磨,让他忐忑不安的心就此落定。
因为他明白了,这一笑,让他不再只是单相思,代表相思已将心给了他。“是,我是天下第一无赖。”他随她而笑,乐于如此自称。“不过,我也该告诉你我的真实身分了。相思,我不是一般百姓,我是——”
她摇摇头,以指封了他的唇。
“等你回来再告诉我。”她一顿,眼底有些不安。“如果你真会回来的话。”“两个月,最迟两个月,我一定回来。”他明白她心中仍有父亲一去下回的阴影。“相信我,就算全天下都负你,我左永璇也绝下负你!”
凝望他坚定的眼,她轻轻点了头,倚入他怀中,幽幽轻语——“我信你,别让我失望。”
“嗯,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他应允,情难自已地俯首寻着她的唇,将满腔深情浓爱付诸于绵吻。多想就这么拥着她、吻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尚未别离,那微酸微苦的相思滋味,已在胸臆间悄悄化开……
第7章
日光和微风如常地照拂大地,独独进不了阴暗的地牢内。
腐败气味自四面八方传来,问伴着潮湿与霉味,教人一踏进此处便忍不住掩鼻欲吐,恨不能立刻逃离。
常相思拾起地上的碎石,在上墙深深划上一横,计算着她在牢中度过的第三日,也倒数着左永璇的归期。
“还有十二天,你来得及吗……”
她抚着刻痕柔柔低语,目光像能穿透上墙,望见心中悬念的身影,微扬的唇角挂着笑意,一派安详自在,不像一个将于十二日后被绑赴法场、斩首示众的死刑犯。
三日前,她进城采买药材,却被宫差以庸医误诊草营人命,毒杀县令夫人之名当街扣押。
一进县衙,人证、物证全是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说了算,秦仁恭那痛失发妻的悲恸模样真是见者无不动容,若非早知他有弑妻另娶之意,吃定她无权无势,要赖她做替罪羔丰,恐怕连她都忍不住为其一掬同情泪。
秦仁恭连费时用刑逼供、屈打成招都省了,直接叫人押着她捺指印认罪,定了半月后斩首示众的死罪。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她算了算,行刑当日竟是左永璇许了她的最终归期。倘若他提前返回,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若是迟了,只能为她祭坟了。这样也好,假使他背信未归,她不会知道,不会伤心、失望,不必和娘一样,相思至死方休。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闲庭花影栘。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相思!”
一声焦急的轻唤打断了常相思的低吟,转头一看,牢头正打开牢房铁锁,让安七巧拎着食盒进来采视。
“七巧?”她十分诧异见到好友,毕竟依法,行刑前连至亲都不得探视。
“你怎样?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安七巧将席坐于地的她拉起,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一遍,担忧全写在脸上。
“我没事,别担心。”
藉着牢中的微光,她发觉七巧不只眼眶微红,眼下还有暗影,显然已经好几天没睡好——或者根本没睡。
“七巧,别再为我奔波了。”不必问,她也知道七巧为何憔悴。“我们无权无势,怎敌得过秦仁恭栽赃嫁祸?官官相护,加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凭你一人之力绝扳不倒他,别再白费心力。”
“还说,当初叫你别上秦府看病,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安七巧不舍地轻抚她略显瘦削的面颊。“算了!事到如今再提当初也无用,我买通狱卒不是来和你说这些,你快脱下衣服和我调换,快!”
“和你调换?”她一怔,随即猜到好友的打算。“七巧,你——你该不会想做我的替身,代我受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