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兵部,她发现兵部的人都很诧异,大概是上午她刚刚来过,照理说会隔几日再来,怎么不过半天时间就又回来了,而且上午走的时候她还高高兴兴,现在却是满面寒霜。
她也不和人多打招呼,径自进了后院,她的办公属地。
一进议事堂,就碰到楚长烟正在和户部侍郎张连海低声聊着什么,看到她直闯进来,两个人都像是被惊得震了一下,同时起身。
“丘大人,您怎么……”张连海的眼神有点慌乱,磕磕绊绊地跑过来。
丘夜溪不愿意多说话,挥了挥手,“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后院,不必管我。”
说完便穿过议事堂,再进了后院的厢房秋思斋。
这是一间南北向的房子,屋内因为不大受阳光照射,所以室内清冷,也是丘夜溪平日在兵部办公之外最爱休憩的场所。
屋内只有一张榻,一张桌,两把椅子,条案。窗纸是翠绿的竹影纱,透过窗纸,可以看到外面几竿斜斜长着的竹子。
室内室外入眼的都是清凉,让她燥热的心也一下子凉了下来。或许曹尚真今日的话也并非没有来由。楚长烟那个人她接触时日较短,并不很了解,只是单看对方的一言一行,便认为对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可曹尚真身居丞相,总揽六部,平日里阅人无数,也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固然在政务上他会有些阴谋诡计,但并不会冤枉好人,若非楚长烟真有点什么事情,他也不会随随便便怀疑。
可是楚长烟真的会是皇帝派到他们身边的卧底吗?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正想着,忽地有人叩门,听声音正是楚长烟。
她本来想自己静一静,但是想了想还是开了门,平心静气地问:“楚大人有事吗?”
就见他亲自端着托盘,盘上是一杯茶,笑着说:“怕尚书大人口渴,所以来送杯茶给大人润润喉,还有些公事想要请教,不知道大人是否有空愿意指点?”
她一叹,“进来吧。”
房门彻底拉开,楚长烟走了进来,将托盘放下。“大人去而复返,是不是也有些公事尚未完成?不知道下官有什么能够帮得上您的?”
丘夜溪看着他,想了一阵,“长烟,你先坐下吧,我正好心里烦闷,也想找人聊聊。”
她极少直呼楚长烟的名字,这让他面露诧异之外,似乎还有几分不明的精光自眼中闪过。
于是他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
丘夜溪再叹口气,“长烟,你们男人是不是心情不好时就会找人出气?”
他一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我爹在世时倒是常这样说我娘,他说这是女人的毛病。”
“看来男女都一样。”她苦笑着摇摇头,“不过有些事情明明没有,为什么一生起气来就要无中生有?全然不顾对方的感受。”
楚长烟没有回答,而是试探着问:“大人是在说谁?该不会是丞相吧?”
她蹙着眉心,“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顿了顿,说:“曹丞相日理万机,所思所想难免比我们要多些,下官从旁观看,丞相大人对您是一片深情,若是有什么话伤了您,也必然不是有心。”
丘夜溪的睫毛轻拍,黑眸打量着眼前人,连声音都变得轻柔,“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难怪梦娇那么喜欢你。”
这回却换楚长烟叹气了,“大人何必总把我和公主连在一起?公主殿下错爱是公主殿下的事情,我正想着是否和陛下递交辞呈呢,下官还是想回月兰去。”
“为什么?”丘夜溪难掩诧异,“你好不容易才到京城来,正是鸿图大展的时候,何必浪费这个机会?”
“因为下官不想日后被人说是靠着关系才坐到这个位置。”他年轻俊朗的脸上都是倔傲之气。
丘夜溪笑着拍拍他的手背,“长烟,你就不要小孩子脾气了。虽然是公主在陛下面前力荐,但也是你这次剿匪有功,陛下才会看重你。你若是辞官,一会伤了梦娇的心,二会伤了陛下,三,也会伤了我。”
“伤了您?为何?”
“你来我兵部上任,如今还不到三天就要走,让陛下知道了,岂不是要怀疑我不能容人?长烟,你该不会让我平白背这个黑锅吧?”她继续道:“我现在有了身孕,行动不便,也想趁机休息休息,兵部的老人居功自傲,向来和我不大对盘,如今我正需要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来帮我,结果你却要走……”
楚长烟忙道:“若是大人需要我,我就留下来。”
她微微一笑。“这才对。你刚才说有公事要问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哦,对了,这半年的兵部粮饷,我查了一下,每个月都是月底才从户部拨发出来,再送到下面人的手中还要耽误不少时日,不知道能否奏请改为每月月初拨发饷银?”
闻言,丘夜溪也皱眉了。“这件事我已经和尚真说过很多次了,将军们还没什么影响,士兵多是靠这点粮饷度日,若是能月初就领到饷银当然是最好。但是他总是找一大堆的理由和我推托,就是不肯让户部改日子。”
楚长烟沉默了一阵,小声说:“下官以前曾听到一个谣言,虽然不信是真的,但还是要和大人您说一下。外面一直传言,上层有人动用国库的银子为自己放高利贷,所以才会延发饷银,这个谣言在军中流传甚广,不知道大人是否可以和丞相大人转述?都说无风不起浪,若是户部确实有人做这种贪污舞弊之事,丞相大人就一定要想办法彻查。”
“嗯,我会和他说的。”丘夜溪回应得漫不经心,又喃喃自语,“只怕监守自盗最是难查。”两个人一时无语,心中都各自想着事情。
又过了一阵,楚长烟抬起头笑道:“这些烦心事下官其实不该拿来烦大人,您现在安胎养身是最重要的。”
“没什么,我还是兵部的尚书,这些事情本就该我烦心。”端起茶杯喝了口,她意外地睁大眼夸赞,“这茶味道不错,以前我怎么没有喝过?”
“这是我从月兰镇带来的茶叶,这茶叶只在当地才有。不是什么名贵的茶种,但喝来有凝神静气的作用,口感甘甜,我向来喝这种茶喝习惯了,所以就带了一些来。”
“能不能送我一点?”丘夜溪笑问。
“当然,大人既然喜欢,明日我就包上几斤叫人送到府上去。”
“那我先谢了。”
两个人笑着对视时,门板忽然被人敲了敲,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我没打搅二位吧?”
屋内的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一个人背对着阳光站在那里,阳光在他身上镶了一条亮亮的金边,反衬着他的面目模糊,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表情。但是他们都知道他是谁。
“丞相大人。”楚长烟先起了身,丘夜溪却别过脸去,看都不看他。
曹尚真迈步走进,俊容上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夜溪,以后要出门好歹和门房的人打声招呼,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费劲?”
“你手下眼线那么多,会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她冷言冷语嘲讽他。
“让长烟见笑了。”曹尚真缓步走近,目光不曾放在楚长烟身上,只是拉住丘夜溪的手,用宠溺的笑容看着她,“夜溪今日正和我闹脾气呢。”
“夫妻之间总是难免,我爹娘以前就爱争执,但是我娘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尚书大人和丞相都是深明大义的人,不要为了点小事就伤感情。卑职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