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垂柳,柳垂花,
一江春色向晚潮,
借问颜色绣房中,
蛾眉难描三分愁,
针起针落一幅好图样
黄花落地,
七分着秋,
人云第一女儿家,
在扬州。
春日朗朗,一片明媚风光染上绿意,风吹柳梢带来无限清凉感,淡淡春雨过后的水气仍萦散不去,枝头的梅白李红好不热闹。
远眺是山,低云环伺,碧波轻浪划破山岚,银光滟滟反映出春日的祥和。
山清水明好灵地,看不尽多少女儿娇态。
江河流经姑婆山,山下住着一户人家,茅草为顶土墙为壁,竹编的窗棂清幽有致,屋子四周满布四季花卉,姹紫嫣红缤纷怒放。
屋后有座石台承接山中清泉,以竹管导人屋内凹池再流出屋外,终年水清不竭,滋润一屋子花花草草以及茅屋的主人。
门前横竹悬挂着雨石与竹片串起的天然风铃,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清脆好听,风铃摇动的模样宛如春天的虫蛹初破时,化羽而成的成群彩蝶翩翩飞舞。
垂直而下的绿藤绽着小黄花,幽香阵阵扑鼻而来,小小的绿果儿隐藏在铜钱般大小的树叶底下,就等那春雨来催熟蒂果。
几株着了风寒的杨柳显得没生气,任凭枝柳垂流溪河畔,绿满烟波尽是一份慵懒。
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平年,其实是冷天饮水腹里寒,有着几分苦往肚中藏,谁敢大言时局不如昔,如今是满人的天下。
文人雅士想一跃龙门何其难,褒贬各异流传千古,一是护国,一是叛主,真是青史难释忠奸。
时局动荡便出恶绅土霸,各自占有一方天地胡作非为,任凭天高皇帝远的欺压市井小民,令人苦不堪言却无言以对。
满人气盛,自然拿小老百姓开刀,动辄赋税私下增收从中敛取,摆摊子要纳税,行路要路税,连喝口井水都得扣个几文钱。
处于异族统治下的汉人虽然不致民不聊生,但是多少受到些压迫,无法畅所欲言地大谈前朝兴衰。
江山多绮丽,人人争得。
康熙直取台湾,服蒙古,统一寰宇,何尝不是劳民伤财以扩版图。
宁为乱世愚者,不为一朝功名强出头,独乐乐何须众乐乐。
天下皆醒我独醉,有何不可。
但求一片好山好水同葬。
“天打黄盖雨淋周瑜,你老这口酒喝得可真惬意呀!”
噗地一声,一口好酒差点浪费了,岔了气的花老爹慌乱的噎下喉中酒,心虚不已的藏起绍兴老酒好留着待会儿喝。
人家是老子当家教儿训女,他是一不畏天二不惧地,就怕闺女寻他晦气收起酒来,半滴不入喉。
老来无酒可说是文人无笔、武将无兵器,浑身躁得很呀!
“呃,我说闺女呀!你的活都赶完了吗?”攒了银子好打壶酒。
生性灵巧的小姑娘微微勾起菱嘴,“我说爹亲呀!你的酒都喝完了吗?”
随着话儿一瞄,扎着两条麻花辫的花垂柳笑不达眼,一手揣着绣布一手甩着五彩绣线,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好像挺温柔的。
但是身子一僵的花老爹无端颤了两下,手中的酒瓶滑落了两寸。
“我……怡情养性嘛,闲着没事喝两口而已。”他特别强调只有两口绝不贪杯。
“后院的小鸡喂了没?前头的咸菜干应该收一收,还有快下雨了,晾在竹竿上的衣裳还在,那三分薄田似乎尚未见到一棵小芽栽……”
花垂柳这一起头便没完没了,说得花老爹头越垂越低,额头上的汗是越积越多,几乎要拿桶子来盛了。
“……去年王老爹家的田地收了一季,连着今年都不愁没饭吃,咱们的白米不知何时才能满缸,女儿真为你老忧心呀!没了老米哪来银两好打酒。”
语态可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毫不在意,多个人、少个人同样挣不到半分银子,不如邻家挑粪的来得管用。
“柳儿,你这一口精明到底打哪学来,我与你娘可是殷实人。”一脸迷惑的花老爹偷偷将酒往竹椅下塞,生怕被她倒了。
殷实易欺。“谁叫我娘早逝还有个天天糊涂的爹,不学着顾好自己早晚被你卖了换酒。”
人家是难得糊涂一日,他是难得清明,日日与酒为朋,就怕少喝了一口醇。
花垂柳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整了整绣布和绣线,旁若无人地穿针引线绣起牡丹,没多久,一朵盛放的娇艳花朵便栩栩如生的摇曳生姿。
人称扬州第一绣娘的她,凭着巧手挣来好名声,不论大户人家或篷门垢户,都以求得她一只好绣件以自得,纷纷下起订单,因此得以养活他们爷俩。
只是她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一名弱女子无权无势哪能与绣坊女红相抗衡。
既是求财当各自给一条生路,她与人绣样从不接手衣裳,仅是小件式的绢帕、鞋面、腰束等等,尺长的绣布向来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即使是裁制自个儿的衣物亦然,除了荷包和绣鞋外,她一律不多做其他花样,素着衣裳如同她素净的人一般。
不过她最擅长的是绣肚兜花样,不少闺阁小姐和使君新妇会暗地里拜托她绣一、两件嫁妆,为的是讨夫君的喜爱。
甚至花街柳巷的姑娘们也不时上门求件肚兜,忙得她不得不三令五申地规定件数,绝不贪一时利润而累倒反得不偿失。
她是精明干练的绣娘,全扬州的百姓都晓得,因此也明白她有个不事生产却嗜酒如命的爹亲。
但是没人知道他们父女打哪来,落地此处大约三年光景,不见有亲友来访,花老爹依赖着女儿刺绣维生,在乡里间还算得人缘,不因他们是外地人多生口舌之非。
因为花垂柳的绣功实在太出色了,扬州无人能及得上,自然成为美谈一件,人人当她是故乡人亲切待之。
但是,美中总有不足,觊觎其巧手者大有人在,让她不堪其扰地兴起避地而居的念头。
“爹虽贪好杯中物,可不敢卖了你,否则往后谁来为我送终。”花老爹语气卑微的说。
“少来了,一壶百年好酒就叫你盲了心,哪记得女儿是宝还是草。”有父如此,命斯也。
面上一讪的花老爹打了个酒嗝。“你是我与你娘最疼爱的闺女,我哪舍得拿你换酒喝。”
少说也得三壶才够豪气。
“会不会咱们爷俩心里有数,爹别指望明儿个有银子打酒喝。”一双鞋面绣两朵牡丹,只差绿叶子。
以一般人眼光来看,花垂柳不算美人,顶多只能以清丽素雅来形容她这个人,是那种百花争艳却不易醒目的小丹菊。
敛目低垂之际叫人无从发觉她的存在,再加上她总是低首绣着中帕,那双清如姣月的明瞳硬是叫人难以察觉其灵性尽在笑眼深处。
她的美如同一块璞玉,唯有巧匠方能识其光华,非凡夫俗子能轻易看透。
“啊!柳儿,你不能因爹一时酒虫犯嘀咕就断了我的馋,我真的只喝一小曰没贪口。”酒瘾犯了哪禁得了。人生不就求一个快活。
将绣线扣了个结用牙一咬,她开始缝起鞋底。“是谁再三保证今天绝不喝酒来着,看来是女儿的纵容成性。”
想她十七有余,好命一点的人都当娘了,只有她还为生计奔波不休,更得奉养整日拿酒当茶喝的不长进爹亲。
“呃,这个……我、我忍不住嘛!从明天算起成不成?我发誓三天不沾一滴酒。”都怪他嘴馋禁不起一丝酒香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