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捺疑惑,转身对她耸耸肩,回到她身旁,”没话说了,老师。”
“谢谢你。”她仍在鹊望,妇人缩回座位,已经看不到人了。
“老师,你认识她?”那异常流露的关注是遮掩不了的。
“嗯,一个朋友的妈妈,好久不见了。”回答得很简单,道理却不大通,不过他不准备探究,因为被搞得一头雾水的他只想确认她是否真想进电影院。
“那……票怎么办?”他扬扬手里的票。
“唔?”她状甚不在意,”噢,扔了吧!”
“扔了?”他竖起耳朵,”两张一起扔?”这些票是买好玩的?
“咦?你买了两张?”她拍了一下前额。
“……”他该说什么?
她看看他,他那过分秀致的双眼已经透出古怪的光芒了,再不安抚他一下,势必又引起诸多联想,遂挺直脊背,正色道:“那好吧,别浪费,一起进去看吧!看哪一部?”
现在才问他?
知道片名后,她亦不置可否,迳自走到贩卖部买了一包奶油爆米花和一瓶可乐塞到他手里,见他发傻,她十分认真地说明:“你们年轻人看电影不都要吃这些东西?”
这女人真鲜!心头忍不住浮现这么一句。真想见识一下面对恐怖镜头的她会有何与众不同的反应?有没有可能再次神魂俱丧?念头一起,他不禁乐了起来,这次他得把握机会好好观察一番,或许有新的发现供他研究也不一定。
兴高采烈进了观众席坐定,他前后左右环视一圈,暗悴一起:“靠!”
举目所望不超过五颗人头,八成是一部卖相不佳的大烂片,特效只会令人发噱。
很不幸,这部想像中的大烂片却在开场二十分钟之内让他手上满满的爆米花洒了半盒出来,全无胃口。空旷的席位暗影幢幢,他不断挪动坐姿,试图对面面中不时蹦出的惨白面孔无动于衷,接着冷不防的震撼音效迫使他的右脚抽措一下,放在脚夫边的可乐随之翻倒,泼洒在鞋面上。
“不要怕,都是假的。”程如兰在他耳边幽幽说着。
幸好电影院光线不良,没有发现他面颊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太丢脸了!为了弥补失态,他抬头挺胸,正襟危坐,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他甚至想吹一段口哨表现悠哉。撑场了十几分钟,身侧有些奇怪动静,他斜瞄了一眼,发现刚才的顾虑太多余,因为身旁的女人不会有余暇注意到他了。
不可思议,银幕上的骇人镜头竟有催眠作用?他缓缓向另一侧拉天身体,测试她是否果真入睡,臂上的重量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他的拉远动作,她的侧脸颊慢慢下滑,贴附在他左胸。
无庸置疑,她睡着了,睡得非常酣甜,轻微拍晃她的肩头亦无济于事,可粗鲁的摇醒她绝对不算明智,难道让她清醒着笑话他的丑态?
再说,剧情正走到关键处,绷紧神经之际,有个活生生的人依偎可以壮胆不少,还是别打扰她为妙。
就这样,他一面抵抗着激起疙瘩的鬼气森森,一面呼吸着她的发丝馨香长达一个钟头,直到灯亮人散,他俯看她,忽然一阵迷惑。她是道地道地的女人吧?连只疯狗都能吓坏她,为什么惊悚片反倒令她无聊到入睡?
太夸张了!心有不甘,他屈起指头捏紧她的鼻翼,无法呼吸的她蓦然醒觉打直坐正,揉了揉眼皮,神智不太清楚地傻望他,”开始演了吗?”
“演完了”他摊摊手,“不过老师你睡得好,睡得妙,这片子无聊透了,不如回家睡大头觉。”
“啊?”她仔细回想一遍,同意道:“的确是,哪有这么神通广大的鬼,他们都搞错了。”
很另类的回答,但让他很不爽。身材不够粗犷,面貌不够阳刚都不至于打击他的自信心,但胆量不如一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女人简直不可原谅。
出了电影院,街上行人如织,夜生活才刚要开始,他的节目已经结束。
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着,拐了两条街,周围才渐渐冷清,她向他道别:“谢谢你啊,安曦,下星期一见。”她摇摇他的手,像个姐姐般的温柔神情。
那单纯的温柔,瞬间驱散了他心内所有的芥蒂,他忘了说再见,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好一会儿。
想起脚夫踏车还搁在大头家的店前,必须打道回府,这时有人搭上他的肩。“是他吗?美珍。”
“就是他,狗眼看人低,以为念群华的就了不起了!”有女生忿忿接腔。
他还来不及回头,身躯便被强猛的臂力往后拖行,他反射性挣扎,短短几秒间,便摔跌在两栋高楼间的夹巷里。
“靠!有毛病啊!敢动你老子……”脱口的话没讲完,鼻梁骨霎时出现剧烈的钝痛,嘴里充斥着血腥味,他被莫名地攻击了。没有多想,弹跳起身回拳,对方更快,第二次痛击落在他的胸口,他后脑着地,立刻昏头转身,感觉腹部再次被对方狠狠踹中,一阵恶心,爬不起来。
“很帅吗?跟女人一样漂亮有什么好跌的?踏花你的脸……”没听过的粗糙男声。
他真倒霉,四肢动弹不得,只能发出闷哼。难道今晚这条小命就被废在这脏兮兮没人管的地方了?
他费力地侧转身,身开另一波踢打,有个清朗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走开啦!美女,不关你的事!”粗嗓子想喝退好事者。
“……咦?那是我弟弟,你们为什么打我弟弟?”
“你弟弟?你弟弟该打!我警告你少管啦,不然连你一起打。”
折射进巷子里的光线稀少,他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皮,依稀看到罗列前方的几条影子,其中一位长发及肩,身形熟悉,他撑起上半身,虚弱地呼喊:“老师”
陌生男生转身他,抬起一条腿,“看你还跌不跌!”
胸膛又吃了一记鞋印,一根形似棍棒的长影随之挥下,他认命地闭上眼,先是听到了程如兰的惊喝:“不要……”,然后是一片中断的死寂,和巷子外朦胧的人车喧嚣。
奇迹般地,预料中的皮肉之痛没有发生,他吐了口的敢,按抚着急乱的心跳,疑惑地朝巷口望去,微弱的光影里,终于看清楚前方的一班人马,加上意外现身的程如兰,共有两男两女;其中,两男一女是青少年模样,女生赫然就是那位校花表妹,男生则全然陌生,三人包围着程如兰站立着,中间那名男生手持长棍,长棍斜亘在程如兰胸前,所有的人都僵立着,他的角度只看得见那三名青少年的脸,他们一致惊呆,张口结舌地注视程如兰,忘了安曦的存在。
他忍着前所未有的巨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趋近那一群男女。校花表妹注意到凑过来的安曦,被他鼻管淌下的两道血流吓了一跳,推推身旁的男伴,“够了!快走!”
两个男生如梦初醒,拉着校花表妹一溜烟窜跑。安曦吐了一口血水,绕到程如兰面前,如释重负地想张臂拥抱她表达激动,两手一张,停住,真愣愣盯着她。
那根长棍被她握住一端,紧抵在她胸脯,形成捧花姿态,稍微猜想,就知道挥棒那一刻,她以正面迎击,双手攫住棍身,但力道太大,长棍依然触身。
他直视她的脸,浑身结实的一震。
她凝住不动了,苍白的脸失去了血色,马路上间歇的车灯闪过巷口,不时掠过她的脸,两颗眼珠如玻璃弹珠,神辨彻底消失,看不见眼前的景物,她再一次变成了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