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意思,总有一天会被超越,超越不该是主要目的。”他嗤之以鼻,继而又展颜,“我想盖一座空中之城,盖在半山腰的坳地里,每一栋房子都盖成不同的几何造型或数学符号,从中央大道走进去,就像走进数学课本一样,妙不可言,出入就由直达山下的缆车接送,不必驱车来回,很方便。”
她慢半拍才会意过来,“噢,那我一到那里一定头晕,我数学不太行。”
她打趣道,接着犹疑,“那、那些怪里怪气的房子是盖来做什么用的?”
“当然是游乐园啊!小孩子的游乐园啊!你能住在哪样的房子里吗?
每一个符号代表不同的主题,和科技都有关系,进入每一栋符号都需要一天的时间邀游,寓教于乐啊!”
“噢。”她点点头,以余光瞥望他道:“是成凯强给你的灵感吗?”
“答对了。”他重重拍击她的肩头,“那小子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一定的。”
虽然被拍得很疼,她还是羡慕起小男生,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为他做一件事。全心全意,是多么奢侈的付出。
她转动着方向盘,直视前路,对话戛然而止,两人再次处于静默。
她无心打破无声的气氛,她忙着回顾过往,到底曾不曾获得过别人的一丝倾心关注,不需长久,短暂一瞬也好?非常遗憾,她完全想不起来可相比拟的经验,拥有栽花之人给予注目的花朵总是绽放得较为丰艳,少女时期,缺乏目光滋养的她,果真一路不出色到了被众人抹销记忆的地步……除了秦佳那枚怪眙。
流利地停车入库,她用力推了推身旁倒头又打盹的男人,“喂!陈绍凡,起来,到家了!”
“嗯?这么快?”他蓦地惊醒,眨眨眼,伸了个懒腰,打开门,两脚一落地,立刻讶异地回头,“搞什么啊,怎么又开回来了?”
她关好车门,车钥匙交递给他,“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叫车回去行了,让你一个人开车来回我可睡不安稳。”
她沿着车道信步走向开敞的大门,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回身一看,果然还杵在原地,廊檐的暗影里,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挥挥手,“进去啊!”
他向前走了两步,和她保持一小段距离,低声道:“今晚留下来吧!”
换她定格不动,亦不说话,他向前再走一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她透了口长气后说:“你——先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一句?”
“你对女人——没兴趣……”发音含混,几乎听不明白。
他再次移步,走出了暗影,就着路灯的微光,她看清了他的脸,嘴角附带一抹无法解读的笑意,他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答案,“到目前为止是的。”
她微倾着脸,眼珠转了两下,也给了一个意味模糊的回应,“噢。”
没有多余的评语,她率先走进屋里。
第五章
五点一刻,她匆匆跟接班的年轻女孩交待一些柜台事务,冲到休息室,换下制服,打了卡,拿起背包和一只超市购物袋,快步绕到儿童阅览室,她朝里轻喊:“成凯强,走喽!”
靠墙一排游戏计算机前,倒数第二个小男生回头朝她一笑,比个胜利手势:“耶!”在阅览室待了整个下午的小男生像只脱缰小马,一溜烟钻了出去,精力十足,在百坪书店的通道中左弯右拐,抢先她登上电扶梯,对着追赶而至的胡茵茵招手,“快啊!爸爸在等我们了。”
“别急,还有十分钟。”
她宽纵地盯住他攀爬的身影,感染了浓浓的归家的快乐,不对蹦蹦跳跳的小男生多加制止。她就在这栋综合商城的六楼工作——在一家新开张的大型中外文书店担任企划兼店员的繁忙职务,领着差强人意的薪水。小男生早晨跟随她上班,她一开始忙活,小男生懂得打发自己,在书店内逼阅各种少年读物,读累了便在阅览室书写暑假作业,偶尔晃到故事屋聆听大姐姐讲演绘本故事,中午时间一到,打声招呼便自行到地下美食街填饱肚子,若起意到其它楼层游逛,不厌其烦地征求胡茵茵同意,让她能掌握他的行踪。小男生和她协调良好,不出一点差错令她担惊受怕,这一份超龄的乖巧,使她打从心底待他更加柔软。
“凯强,在这等一会儿,我还有事。”走出一楼商场门厅,她唤住他,四下张望探寻,车道上停下一辆出租车,刘琪钻出后座,一身亮橘色窄版套装,一天过去大半,仍神采奕奕下显疲态。
“这么急,找我有事?”省略寒喧,她劈头便问。
“恰好经过这里,想到有人交办我做这件事,就顺道完成它。”刘琪交给她一只信封。
接在手上,单薄无份量,末端也无密封,不想费神揣测,她直接取出内容物,是一张禁止背书转让的支票,上面书写着她的名字,和二十万元的正楷数字,付款人姓名签章为骆振华。
她仔细看完,默不作声,将支票放回信封内,塞回刘琪手中。
刘琪轻叹,“我知道你不会要,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爸祝你生日快乐,他想和你吃顿饭,请你约定一个时间,父女见见面,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我现在很好,请他不必费心。”她面无异状,说完,怕刘琪难堪,勉强挤出笑容,“烦劳你了,你去忙吧,有空再聚聚。”
“咦?这孩子一直跟着你呀?你不是辞了老师的工作吗?”发现了一旁不吭声的小男生,刘琪讶然,疑团顿生。“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呀?他爸妈呢?”
“哎呀,说来话长,快走吧不是还有约?”她忙岔并话题,想送走直肠子的好友。小男生不高兴地嘟起小嘴,指着刚停靠路边的一辆添满风霜的吉普车,“爸爸来了。”
两个女人随之望去,驾驶座上,陈绍凡胡腮依旧,神色不大耐烦,他按了按喇叭,伸长手臂打开前后座车门,探头催促着:“两个都给我上车。”
“咦?”刘琪这下更胡涂了,低呼:“他不是上次那个年轻家长——”
秀目古怪无比地瞪着胡茵茵,然后粗鲁地将她扯过一旁,避开小男生,压低嗓门质问:“你不是和人家爸爸有一腿吧?”
“说什么你?”她无奈驳斥,“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那么是哪一样?你们大小三个要去哪?小鬼的妈妈呢?”刘琪穷追不舍。
“别乱猜了,有空再说。”
“茵茵,”刘琪扳住她的肩,表情凝重。“你听我说,你可别自暴自弃,随便跟上一个有妇之夫,你爸知道会难过的。”
“这点他大可不必担心,你以为我会走我妈的旧路吗?”她冲口而出。
她无意说得如此刺心,她明知刘琪的话纯粹出自朋友的关心,却霎时失去了解释的动力。长久以来,她己尽其所能过着简单的生活,拒绝维系各种深刻的关系,就怕蜚短流长,不堪其扰,别人不明白,刘琪应该清楚才是。
“对不起,我走了。”不再多看刘琪黯然的脸,她心情低落地上了车。
感觉到了她的落寞,车厢里两个男生收敛了喳呼,彼此有默契的抛递眼神。陈绍凡识趣地不多书,从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她的侧脸——抱着背包,有点疲累、有点懊丧,微噘着嘴,比平曰显得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