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刚刚韦大夫匆匆忙忙跑来告诉我,说府里有个伤了脚的丫头已经不碍事了。"
丁峻像是随口提起似的,但是,他精锐的双眼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白凌飞,想到刚刚府里年近七旬的老大夫一脸诚惶诚恐地托他代为传话,丁峻就忍不住想笑。白凌飞有事没事摆这张臭脸不吓到人才怪呢!
不过,他倒有些好奇向来自我意识极强的白凌飞,这次怎会乖乖听从白夫人的命令留下那小丫头?其中的心情颇值得深究。
不懂为什么心中某个部分在听到这话时明显舒坦了些,白凌飞低声怒吼藉以掩饰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
"这些芝麻绿豆事你不去告诉白总管,告诉我干嘛?什么时候这些琐事也归我管了?"
可恶的老家伙,他明明一再叮咛不准让娘知道那个大麻烦的存在,居然在毫无预警下将他一军。
白凌飞绷着脸暗暗低咒,冷不防听见一声低叹,他马上转看向丁峻。
"你叹什么气?"
今天已经够倒楣,丁峻还胆敢在他面前叹气,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摇摇头,丁峻答道:"我在想她能支撑多久。"
瞧他这副吃人的模样,那小丫头的胆子没练大点是不行的。
"什么意思?"
"你去照照铜镜就会明白。"
去!又不是姑娘家照什么镜子。
白凌飞低嗤一声,斜眼睨他。"我给过她机会,足她自己赖着不走,就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是吗?"轻抚着下巴,丁峻饶有深意的浅笑着。
游戏才刚开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看着他的笑,白凌飞只觉得刺眼。"你够了没?没事快滚。"
这些家伙都靠不住,事情发生时净会扯他后腿,损友!
点点头,丁峻从容的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说:"这几日我有事要办,帮我问候伯母。"
"你自己不会去问候?"白凌飞瞥扭地说道。
说谎也好、装病也好,短时间内他都不想再碰到娘,否则,谁晓得她又会想出什么新点子玩他。
温和地笑笑,丁峻往门口走去。"我走了。"
曾几何时,生性淡漠的他也学会交代行踪,物换星移、人事交替,天底下本就没有太多信念可以坚持。
"不送。"
听到白凌飞平板的声调,丁峻停顿了下。
"小心她。"
基于朋友情谊,提醒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白凌飞条地转头,瞪着丁峻消失的方向。
他?她?
丁峻没头没脑丢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 ※ ※
公鸡啼声未歇,离主宅有一小段距离的下人房开始骚动,窸窸窣窣的梳洗换衣声在暗蓝的夜空下听来分外清楚。
"动作快点,声音小一点!"
管理丫头们的管事嬷嬷撑着发福的身躯,立在房门口小声吆喝着,一双利眼快速扫过打点完毕的丫头们。
和往常一样,鸡鸣即起是丫头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她们得赶在主子们起床前把庭前花园整理一下、起火烧水,准备待会儿让主子们梳洗。事情虽然不多,但是,白府占地恁地辽阔,是以,做起事来也分外辛苦。
"咦,苓丫头呢?"
管事嬷嬷照例清点人数,马上发现漏网之鱼。她眯起眼,想都不想便大步走到床铺前,熟练地一掀被,雁苓蜷缩着像只小虾米般的身躯马上出现。
"懒丫头,起床了!"她低下头在雁苓耳边大吼一声,顺势伸出手将她提起来。"懒骨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该起床干活了。"
突如其来的寒意及吼声让她瑟缩了一下,雁苓皱皱眉,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她意识涣散地看看管事嬷嬷,嘴里不清不楚、睡意犹浓的咕哝着:"我……我好困……再让我……睡一会……"
"不行!"
见她说着说着眼睛又要眯起,老嬷嬷茶壶架势一摆,丹田一用力便吼了个惊天动地:
"懒丫头,你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呀?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干活,怎么,你以为躺在这就有人替你端茶奉饭呀?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少爷一向早起,你还不快准备准备,误了事让少爷等可有你好受的。"
真搞不清楚夫人在想些什么,服侍少爷的工作是一件多慎重的事,难得少爷开口要个丫头,她手下多的是既漂亮又能干的女孩,偏偏挑上这个好吃懒做兼笨手笨脚的懒婢。她真担心这丫头做不来这份工作,到时不但她自己遭殃,连她这个管事嬷嬷都少不了责罚。
这么一想,她更是吼得起劲,肥短的手指头也毫不留情地用力捏她一把。
"臭丫头,你给我立刻睁开眼睛梳洗打理,捧着水盆到少爷房里去,否则,你看看我怎么对付你!"
这丫头不晓得是哪儿来的,一天到晚闯祸也就罢了,从没见过哪个当丫头的像她这么好吃懒做,每天早上总要她大发脾气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昨天听到她家那个死鬼说这丫头闯了大祸,本以为她会被赶出去,想不到是捡了个更好的差事做,真是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让这种懒丫头留下。
她一边想着,捏住凝脂皓肤的手指也愈加用力。
这一招果然有效,雁苓惊叫一声,睡意全消的跳起来。
"大胆刁民,竟敢对本公主不敬!"
父王和兄长的宠爱保护让她鲜有机会对事情表示不满,但是,不发火并不表示她不会生气,被惹毛了她照样治罪。
捂着红肿瘀青的雪臂,雁苓痛楚地凝起秀眉,瞪大眼睛看向罪魁祸首。
该死的老巫婆,下手一点都不留情,痛死了啦!
被这一吼吓了一跳,管事嬷嬷愣愣地看着雁苓的脸。有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这懒丫头真是高不可攀的公主,但是,瞧见她破旧不堪的衣裳,理智马上回笼,趾高气扬的开骂:
"公主?哈,我倒没瞧过哪个公主像你这般狼狈,我看……是乞丐公主还差不多!臭丫头,你别在那儿做白日梦,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这辈子只求有吃有穿就不错了,了不起再找个好人家嫁去,至于公主……梦里想去吧!"
"我──"
听着她苛刻的言词,雁苓俏脸转白,正想厉声反驳之际,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嘴张了张终究没发出声音。
不行,忍耐、忍耐,如果她不想这么早回宫去、如果她还想继续走走看看,这口气一定得吞下。
就当作疯狗乱吠吧。
瞧她一脸若有所思,老嬷嬷又吼了起来。
"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干活去!"
※ ※ ※
练武之人素来浅眠,是以,在她捧着水盆摇摇晃晃踏进房里时,白凌飞已然清醒。
他警觉的伸手握住床边的长剑,以防不时之需,待闻到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才放松下来。
是她!
他不动声色的侧躺着,微眯着眼注视雁苓的动作。
"哎呀!"
雁苓龇牙咧嘴的猛抽气,发出今早不知已是第几次的哀声。
天色还灰蒙蒙的,她捧着沉重的水盆一路跌跌撞撞往白凌飞住的"悠心楼"来,不但撞痛了身子,还洒掉了大半盆水,而刚刚这一撞让所剩不多的温水剩下更少了,她忍着痛端稳,不敢叫出声来。
贵为金枝玉叶,甭说是水盆,连茶壶她都没端过,当丫头这几日真难为她如此刻苦耐劳。不过,她也总算知道每天早上自己梳洗用的水盆有多沉重,真不知宫里那些丫头是怎么端着它们还能优雅的健步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