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了。”他没好气地挪开好友的扇子,“你怎么到京师来了?”
“来吃饭!”范含征笑道:“苏杭最好的秋蟹都北送到京师来了,我不来吃,对不住自个儿的五脏庙。”
他闻言微笑。“如此说来,我这东道主若不好好宴请你一顿,似乎太对不住你了?”
“得了,就等你这句……”范含征话说到一半,瞥见他身后的绣架,突然住了口,移步走到绣架前,仔细评赏起来。
这幅绣品已经完成了九成九,是一幅淡雅的花鸟绣画,绣面上的图样颇有书仲绮的笔韵,而刺绣针法细密讲究,设色精妙,光彩夺目,直比画作更胜。
他不可思议地眯起眼,狐疑道:“仲绮兄,你这大半年深居简出,原来是躲在房间里学刺绣吗?”
书仲绮忍不住白他一眼。“说这什么话,那是我娘子绣的。”
“嫂夫人?”范含征依依不舍地瞧着那幅绣品,摇头说:“不对呀,这……这画明明是你的风格。”
他扬扬自得的负手笑道:“图样是我画的,当然有我的风格,你看如何?”
“绝品。”范含征伸手轻轻抚过绣面,爱不释手。
要知道仿画若要绣得精采,功夫在于以针代笔、以线代墨,绣师需经多年的养成和功力,方能以针法、丝线使笔趣、墨韵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分不清是画是绣,甚至比画作更增一分光泽质感。
“如此佳作,需得天下擅画者如仲绮兄,擅绣者如嫂夫人,集两人之力,携手合作才生得出来。”说到这儿,他不禁嘿嘿干笑了几声,问道:“这种绣品,在你这儿当然不止一幅吧?”
书仲绮知他甚深,便淡淡一笑,大方摆手,“这都是淮雪打发时间绣的,我房里多得要命,要几幅有几幅。你喜欢,这幅送你便是,过几天淮雪绣完了,我再知会你过来取。”
“当真?”范含征闻言大喜,“咱们是好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
以书仲绮的身价,平时就算手捧千金也是一画难求,而他亲手绘样的仿画绣更是前所未有,难得一见。
这幅绣画一出,必定轰动京师,人人争购而不可得。
“那可以去吃饭了吗?”书仲绮笑道。
“是是,承蒙厚赐,我不敢叫你做东道主了。”范含征双手一揖,深深谢道:“逗留京师这段时日,就容我反客为主好好招待仲绮兄,吃喝玩乐不必客气,有这幅画,小弟死也情愿。”
书仲绮摇扇轻笑。“那好,咱们就去香坡苑看那个名妓盼盼,瞧她到底是怎生个觅死寻活法。”
自从身边有了淮雪,整天和她在一块儿,他不知不觉便懒散起来,成天只想待在家里。
这回难得好友来到京师,就出门走走,一方面招待他,一方面也出去转转,含征不提,他都快忘了外头的花花世界长什么模样了。
第六章
夜深露浓,秋风带着寒气,灵墨巡完各个房间,把每个窗子都关上了,见苏淮雪还坐在窗边秉烛刺绣,便忍不住出声劝道:“少夫人,少爷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您先睡吧!”
她闻言迷惑地抬起头。“为什么不会回来?”
灵墨老实回答,“范少爷喜欢去那些秦楼楚馆,少爷定是招待他去香坡苑了。他们两个只要出入欢场,接连几天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尤其他们大半年不见,好不容易凑在一块儿,哪有这么容易散的?”
“嗯。”
苏淮雪怔怔的发起呆来,胸口突然生起一股没来由的窒闷,沉甸甸地压着她。
灵墨体贴地说:“少夫人,夜深了,晚上绣画挺伤眼的,还是早点儿休息吧,我去帮您泡些决明子,好吗?”
苏淮雪偏头瞅着她,忽然问道:“以前在山月渔雪阁,你私下都喊我淮雪,怎么现在改叫我少夫人了?”
灵墨俏皮的眨眨眼,“我是少爷的丫头,少爷认定谁,我就认定谁。以前他心意不明,可现在不同了,您是他打自内心认定的正室妻子,那当然就是我的少夫人。”
苏淮雪闻言怔了怔,面无表情的低头说:“你这么一说,我还宁愿你叫我淮雪。”
灵墨知她烦些什么,遂笑着安慰,“京师本来就是个歌舞风流的地方,文人雅士都喜欢聚集在欢场中浅斟低唱,那是士大夫之间普遍的风气,没什么好介意的,少爷绝不会对青楼女子认真。”
“我知道了。”她不想再聊这事,于是收起绣花针,淡淡的扯开僵硬的唇角,报以微笑,“你早点儿休息,我也去睡了。”
灵墨点头退下,苏淮雪也回到房间,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
我娶你,是为了确保我的自由。
忆起新婚夜时,书仲绮亲口对她说的话,她一闭上眼,脑中就浮现他神采飞扬的笑脸。
他喜欢无拘无束,喜欢吟风弄月,喜欢娇宠女人,谁在他身边,他就对谁好,他本来就是天上的云,谁都抓不住,即使是自己……
这晚夜风特别大,吹得桂树簌簌摇摆不停,风声呼呼低啸着,窗子不规律的啪啪作响。
她掩着耳朵,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风停之后,天也亮了,鸟儿停在枝头上啁啾吟唱。
仲绮果然没有回来。她闲躺不住,便下床推开窗子,坐在窗边迎着冷风深深吸了口气。
成亲大半年,他对她的新鲜感已经不在了吧?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能和他双宿双栖,白头偕老。两人纵然度过一些甜蜜时光,但她心知肚明,只要时候到了,那些恩爱的日子终会逐渐消退的。
时候到了吗?
现在,他就要去寻他的自由了吗?
苏淮雪愣愣地发着呆,愁思满怀。
虽然对这结果毫不意外,心中还是难免惆怅。
今后,她还有许多孤单的日子要过,该怎么排遣才好?
“淮雪?”
一双大手突然落在她耳后,轻轻撩起她的长发。
她愣愣地回头,只见书仲绮弯腰低下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没想到他会回来,她不禁圆睁杏眼,怔忡的瞧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这样看我?”他在她身边坐下,俊眸里堆满笑意。
“没事。”苏淮雪眨眨眼,心慌意乱的低头整理绣线,好半晌才柔声说:“还这么早,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候回来。”
她以为他出门寻欢作乐,三五天内都不会回来了。尤其这个时间,若是平时他还贪懒的赖在床上,拖也拖不下来呢!
她惴惴不安地瞅着他,“范公子没跟你在一块儿吗?”
“他得去吃喜酒,我懒得应酬那些达官贵人,就先回来了。”
书仲绮疲倦地将头枕在她肩头上,嗅着她身上清爽温和的气味,深深吸了口气,咕哝着,“你一早起床就忙这个?又没人催你,急着绣完它做什么?”
“只是无聊,又闲不住,反正快绣完了,干脆勤快些早点儿了事,省得日日挂念着它。”她垂头说:“差不多再绣一个时辰就好了。”
他揉揉眼睛,顺手拨去她落在肩上的长发。“我答应把它送给含征了,行吗?”
“嗯。”她乖顺的答应着。
“我好累。”书仲绮揽着她,突然把全身重量都往她身上压去。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是她撑得住的?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压垮了,她只得奋力推着他,皱眉道:“累了就去床上歇会儿吧!”
“好啊,那你也别绣了。”他抢走她的绣花针,又冲着她一笑,伸臂把她抱在怀里,起身往卧室里走,“陪我回床上小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