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船板上宿了一夜,现下我每一块肌肉都在叫痛,急需一浴桶热水及一张柔软温暖的床,楚逍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我住的小院,吩咐下人准备妥了热水和早点,又从柜子里翻出干净衣服,关上房门拉开屏风,轻手轻脚地扶我入浴,全套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我正想夸他几句,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站在这做什么?」
楚逍看了我一眼,开始脱衣服,很理所当然道:「一起洗。」
我的脸一下子乌云密布,可是看他衣衫半湿地贴在身上,怕他染了风寒,一念之仁,挥挥手放他进来了。
结果,再次证明,有些人完全不值得同情……
***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正好丫鬟送来午膳,后面跟着沉浸在幸福中的柳清风,看见楚逍,他愣了一下,然后一双明察秋毫的眼向我扫过来,见我依然面不改色大吃大嚼,只得低叹一声,转向楚逍,招呼寒喧。
我吃到八分的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柳清风是一脸朽木不可雕的无奈,楚逍则是紧守地盘的戒备,我喝了口汤顺气,抬头问:
「清风,你找我有事?」
柳清风看了楚逍一眼,欲言又止,我会意,抬起筷子朝他点了点,「你,回避。」
楚逍拧起眉头,深邃的眸子结起层层冰霜,初夏的天气也让人遍体生寒,柳清风果然坐不住了,吞吞吐吐道:「其实……楚公子听了也无妨。」
「柳兄请讲,在下洗耳恭听。」楚逍真是不懂客气为何物,当下打蛇随棒上,一点给人喘息的余地都不留。
柳清风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爱莫能助的伤感与好自为之的忠告,沉吟再三,终于提了口气,道:「兵部刘尚书来赵家了。」
放下手中的筷子,我捧起茶杯,道:「清风,这事,楚逍听了也无妨么?」
柳清风擦了把冷汗,道:「我不与你争辩这些,此事与楚公子切身相关,不可儿戏。」
楚逍眼中闪过一丝明了,对柳清风拱手一揖,没有搭话。
听柳清风的意思,刘尚书来赵家的目的一是探望未来的亲家,二是笼络柳清风,赵家号令江湖不在话下,柳家在江南又颇有势力,有这两家的支持,不啻如虎添翼,我转头看楚逍,问:「你那蓬莱岛究竟有什么妙处?引得刘大人日思夜想。」
楚逍皱皱眉,道:「江湖上盛传岛上金银遍地,又有多部失传已久的武功密笈,仙丹灵药更是俯拾即是,岛上的人个个美若天仙……」
我拊掌大笑,对楚逍极不正经地上看下看,道:「最后一项倒是所言不虚。」
楚逍勾了下唇角,一手横过来揽住我的腰,不着痕迹地狠捏一把,疼得我当下跳了起来,单手破空,朝他侧颈袭去,楚逍一偏头避开,长手一勾,将我擒了过去,重重地跌坐在他膝上,当下倒抽了一口凉气,冷汗渗出额头。
「烟澜,别乱动会好受些。」他意有所指道,指尖滑过我的后腰。
我坚持嘴硬到底,天可怜见,在他面前只剩这么一项优势了!「美则美矣,心肠太狠。」
闹了片刻,才想起还有旁人在侧,柳清风倒真是君子,干脆打开折扇挡住脸,说好听了是非礼勿视,说难听了是不忍卒睹。
也罢,以我现下的状况,逞口舌之快的下场必然凄凉无比,于是见好就收,转入正题,问:「楚逍,将你那蓬莱岛送我如何?」
楚逍还没答话,柳清风「啪」地一声收起折扇,道:「烟澜!你正经些!」
咦?
我忙一脸严肃地解释:「我是认真的,当然,你不情愿就算了。」
楚逍一双凤目眯了起来,扫过我的面颊,风轻云淡,道:「然后?」
对上他的眼神,我心头不禁一颤,幽深美丽的黑瞳闪动着怀疑,虽然只是一扫而过,却足以让我看得清楚。
「作价卖给朝廷。」我忍不住讽了一句:「赚些银子养老,或许还能谋个一官半职。」
我们才认识三个月,他不信我也情有可原,只是那种感觉极端不是滋味,我那么喜欢他,若只换来处处提防,这份情不要也罢!
楚逍叹了口气,大手轻拍我的肩背,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承担任何风险,蓬莱岛本是我的责任。」
我浅浅一笑:「你是你,我是我,是不是这个意思?」
花前月下如胶似漆,大难临头各不相干,这就是他喜欢我的方式?
楚逍握住我的手,半晌无言,柳清风的视线在我们两个之间扫来扫去,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烟澜,你若有解决之道,不妨说来听听。」
我挑起眼角,冷道:「无解,等死吧。」
朝廷官兵不比那些寻衅滋事的乌合之众,再加上江湖顶尖高手同力相助,楚逍有天大的本事也招架不住,这一点,他该比我清楚。
喝完一杯茶,我起身,对一脸青白交错的柳清风笑笑,转向楚逍道:「我明日启程去金陵,你自便吧。」
楚逍回了我一笑,依旧气定神闲,倒把柳清风急得跳脚,指着我的鼻尖道:
「你你你、你就放得下!」
柳清风啊柳清风,你是专生下来踩我痛处的么?
***
次日清晨,我拎起柳清风准备的小包袱,掂了掂重量,满意地一笑,翻身上马。
「烟澜,我有不好的预感……」柳清风扶着缰绳,脸上泛起淡淡的忧色。
我后背一阵恶寒,俯下身揪住他的前襟,呲牙道:「你的预感从来没有好过。」
上一次他预感我会被楚逍怎样,上上次他预感地头蛇霍彻会追砍我们……
一直追溯到我们初相识那次他预感我会在暗巷里被偷袭,大大小小没一件让人舒心的,却硬是灵验,让我直想唤他一声柳半仙,只是他的预感全是些倒霉砸锅的事,没一件招财进宝的,若要去巷口摆卦摊,倒是能混个铁口直断的声名,只是怕会被回头客乱刀砍死。
被我欺压了这么多年,柳某人依然坚定不移地保持着揭我疮疤的习惯,修长的手使劲掰着我抓住他衣襟上的手,道:「烟澜,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啧!」我摇摇头,不屑道:「你几时见我做过君子?」说着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朝他衣领勾去,柳清风吓了一跳,在知道我与楚逍的关系后他对这类动作极为敏感,当下鸡皮疙瘩爬了一脖子,挣又挣不开,斯文的脸胀得通红,低斥道:「放手!这是在大街上!」
活像个遭人调戏的稚嫩少年,我索性恶人做到底,轻佻至极地勾起他的下巴,道:「没想到,窝边草也别有风味……」
柳清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楚逍生气?」
又一针扎漏了我的底气,我悻悻地松开手,嘴硬道:「我怕他做啥!」
柳清风诡异地眨眨眼,抛给我一个「我什么都知道」的眼神,我的胃一阵翻腾,当机立断扯过缰绳,一鞭子抽在马臀上,疾驰而去。
柳清风被扬起的黄尘蒙了头脸,骂声远远传来:「李烟澜!咳咳……你这痞子!」
***
出了城门,我勒缓了马速,昨夜已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金陵,剩下的事就交给对方去烦,也好让我有时间一路游山玩水,慢慢晃过去。金陵之行,虽然必要,却不紧迫,才登基不久的小皇帝尚不谙政事,对蓬莱岛一事断然不会草率决定,兵部尚书再如何兴风作浪,皇上不点头,也只得拖着。所以我是抱着散心兼探望故人兼骗吃骗喝兼找人垫背的企图去金陵,算来我与那人,已有近七年未见,何况难得有求于他,不用想也知道那乖滑之人定然在等着看我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