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是哪处欠妥惹得唐少爷得了失心疯,不过与疯子打架的事我是不做的,不管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所幸对面还有个神志清醒的可以借来一用,唐影被楚逍一甩衣袖震飞的瞬间,我的手指搭上许江的咽喉,闲闲道:「唐公子,还玩么?」
唐影抚着胸口,一双眼瞪得溜圆,怒道:「你放开他!」
楚逍脸上浮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凑到我耳边低语道:「你觉不觉得他们之间很暧昧?」
音量大小正好能让我手边的许江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我转向楚逍,看见他眼中闪过顽皮的算计,心里开始为唐影默哀。
楚逍给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冷不防拂开我的手,一掌将许江送向唐影那边,后者惊叫一声,伸手来接,楚逍内力激起,掌风劲摧山岳,真逼到那两人面前。
只见唐影紧闭着双眼,猛地扑到许江身上,以身代盾,意图挡下楚逍来势汹汹的一掌,我伸手揽住楚逍的肩头,漫天席卷而来的内力瞬间消弥不见,看着对面两个一个看破生死,平静如往常,另一个怕得要死却强撑着保护对方,我忍不住笑出来,半倚半靠在楚逍身上,正想说两句风凉话,身后传来娇柔却不失利落的女声:「小九,你每次到我这来都要闹事么?」
我掏掏耳朵,打了这么久才惊动老板,真不知道是我们太敏感还是她太迟钝。
百味楼老板沈二娘,容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自有一种成熟妩媚的风情,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似喜非喜,若嗔若怨,有时柔若无骨千依百顺,有时泼辣霸道不让须眉,我们刚认识时拼了三天三夜的酒,不分伯仲,对海量女子我一向是欣赏的,当然也顺便欣赏了她楼里窖藏多年的各地佳酿。
我站直身体,拱手笑道:「沈老板别来无恙?」
她扫了一眼狼藉不堪的雅室,柔柔笑道:「本来是无恙的,一见着你可就该头疼了。」
我厚着脸皮装作视而不见,接道:「沈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小弟还要道声贺了。」
沈二娘挑起眼角看着我,手指戳上我的额头。「道贺不必,少打几盏杯盘我就很满足了。」
我想,她是低估了我的厚颜程度,我依旧面不改色笑得一派坦然,道:「二娘不义气,我来了一个时辰才肯下来见我,若不是打了几个盘子,二娘还不知要冷落我们到什么时候呢。」
沈二娘掩口轻笑,银铃般悦耳:「说起来倒成我的不是了,罢了罢了,小九的无赖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二娘我可不敢与你计较。」
这边言笑晏晏,那边相对无言,许江和唐影站起身来,有志一同地避开对方的视线,一个看着门口,一个看着窗台。
沈二娘毕竟是生意人,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朝那两位福了一福,柔声道:「小九出手不知轻重,妾身代他赔罪了,二位若不嫌弃,还请赏光到后院一叙。」
许江垂下眼帘没有回话,唐影再怎么张狂也不会与一名女子为难,当下一拱手,恨恨地瞥了我一眼,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十一章
穿过中庭,是沈二娘的芳菲阁,平时少有人去,清幽雅静,与前堂的奢华热闹截然相反,后院荷花开得正好,我们四人跟着二娘绕过九曲回廊,来到层层绿叶簇拥的八角亭前,才发现已有人候在里面了。
那是个约莫弱冠之年的男子,身材修长,面容十分俊美出众,一袭素色暗花纹绸衣衬得他整个人温润如玉,正从容地背着手立在亭下看花,见我们进来,转过身含笑颔首,二娘迎了上去,笑容中带着宠溺。「等得不耐烦了?我打发丫头去厨房催了,再一会儿就好。」
那人微微一笑,声音清朗柔和,道:「不急的,沈老板费心了。」
我眯起眼睛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这人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一向飞扬蛮横的沈大老板浑身散发出母性的慈晖,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沈二娘招呼我们入座,丫头们捧着茶点鱼贯而入,许江和唐影在我们对面坐下,唐某人虽然还有些气咻咻然,但是在外人面前实在不好发作,尤其对方如此斯文儒雅气度悠然,一看便知与江湖上打打杀杀的血腥味无缘。
那人也不落座,半靠在栏上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们,我回望过去,只觉那眉眼似曾相识,只是隔得大久忆不起真切的轮廓,对上那双明澈见底的双眸,我不禁脱口而出:「我们见过?」
楚逍不悦地皱起眉,桌下一只手悄悄按住我的脉门,显然把我方才的言行误解为随处风流见机搭讪,我暗叫一声不幸,手掌半翻,桌下与他一番往来,栏边那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突然浅浅一笑,拱手道:「楚公子,借一步说话可好?」
不仅我与楚逍愣住,对面的许江也拧起了眉毛,侧过头去看着他,楚逍放开我的手,施施然站起身来,一扬手道:「请!」
目送着他们出去,我拈了一块雪梨羹细细品尝,突然脑子一激灵,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名字,我咽下口中的香甜,抿了一口清茶,满心不解: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影冷哼一声,语气十分挑衅:「你看够了没有?」
许江收回凝在回廊转角处的目光,静静地垂下眼帘,不言不语,一付逆来顺受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咬着蜜渍梅子看着他们,道:「唐公子,你这模样活像个乱吃飞醋的小娘们,不怕许公子误会么?」
许江闻言一震,讶异地抬头看我,唐影胀红了一张脸,色厉内荏道:「你……胡说什么!」
我续了一杯茶,脑中开始有了头绪,原本以为唐家少爷仗势欺人,现下看来,许江扮猪吃虎的可能性更大些,不过摊上这么个鲁莽又冒失的主儿,也够他头疼的。
沈二娘美目四盼,巧笑嫣然,殷勤地为我们添茶,摆明了是事不关己的看戏态度,我解开失而复得的包袱,那个鸳鸯戏水彩蝶双飞的荷包掉了出来,唐影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过,皱着眉头看了会儿,讽道:「李九,这是娘儿们用的吧?」
我不高兴了,小孩子家喜欢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实在不是好习惯。
许江瞪了他一眼,朝我一拱手,赔罪之意尽在不言中,唐影双眼差点喷出火来,叫道:「许江!你什么意思?」
许江咬住下唇,铁了心不理会他,我无聊地支肘在石桌上,与沈二娘闲话家常,唐影火气再大,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是无趣,恨恨地瞪了我们几眼,开始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一桌精致的点心上。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我悄悄打了个呵欠,出神地望着亭外苍茫暮色,倦意阵阵涌上大脑,眼皮开始频频相接,此时一样清凉柔软的东西触到我的脸颊,我抬头一看,楚逍回来了,手里托着一只翠绿成熟的莲蓬,带着淡淡的幽雅的清香,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拉他坐下,小心地掰开莲蓬,取出温润如珍珠的莲子。
沈二娘摇着扇子,笑道:「小九,这莲子得去了心才能吃。」
不知该劳动哪位红颜知己的纤纤玉手来剥莲去心,然而我若是真这么做了,楚逍绝对赏我一坛醋泡黄连。
对面两位全睁大了眼,直直地盯着我手里的东西,楚逍脸上有些挂不住,在我耳边低喃道:「我……不知道……」